方篱笙呼吸一滞,转而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道:“那就不必了,我只对你送的香囊感兴趣。”
这等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口,花著雨伤也不看了,起身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道哪里有水洗脸,我去找找。”
她有些落荒而逃的往右边走去,方篱笙无力地靠在山石上笑了笑,喃喃道:“我怕我没时间了,你到底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花著雨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了淙淙流水声,她先洗了把脸,把头发用五指稍事梳理了一下,就想回转。忽然又想起方篱笙被摔伤的手臂,又在附近采了一些草药,顺便砍了一截竹子装水,才回到来时的地方。
一抬头她就看到方篱笙无精打采的靠在山石上,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着,令人无由感觉他的一丝脆弱。
从来不知道闭上眼睛的他关住了那锁在眼眸里的纷杂,在天光下竟干净得像山颠的一捧白雪,恍若只要一眨眼,他便会随风化去不见。
花著雨心底里猛然一阵急跳,忙摇了摇头,他是优雅闲适的君子,嬉笑耍狠装无赖却是他的本性,这种心性坚定强大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见?
她放下竹筒和药草,想去看他伤处,结果却瞥到他放在旁边的淡蓝长衫的下幅已被撕了一大块,甚至长衫已被挂得七零八落,左袖边还印满了血迹。
她慌忙去看他的左手,才注意到他左边白色衣袖上也染上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左手掌上缠的就是从外衫上扯下来的布,原来昨晚他不让她点火折子,根本不是担心什么不明物,而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伤,直到他自己整理好,才再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人,到底有多骄傲?
“我的手上有金子吗?让你看得如此入神?”
不知何时,方篱笙已睁开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花著雨看了他一眼,“你的手上没有金子,却有不少的血迹。好吧,就算你要逞强,也请等我帮你把伤处仔细处理后再装硬汉。”
她把他的手捧起,径直将他的衣袖挽上去,果然看到他手臂上有不知多少个血口子,全是尖细之物所刺,而且刺得相当深。
她仔细看了看,道:“是雨金刚上的伞骨所刺么?”
方篱笙没有抽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们下坠之势太猛,幸好有你的雨金刚缓冲,不然我们两人肯定都要受内伤。”
看来昨晚他肯定是一个人将那些骨刺一根根取了出来,花著雨心里不是滋味,当他一个人清理伤口的时候,她却睡在云里雾里,真的好像是一件让人容易伤心的事。
她将那些伤口一一由捣碎了的草药敷好,撕了蓝外衫绑上,再要去拆他手掌上的布,他却收了手,沉痛道:“你还是给我留在点面子,被你设计的铁伞伤成那样,说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
花著雨微笑,“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手掌重要?”
方篱笙亦微笑,“都重要。”
花著雨无奈,“但是二者不可兼得。”
“谁说不可以兼得?”他笑吟吟地道:“手掌我已经包扎好,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拿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掌开玩笑,以后我若是成了残疾,岂非要连老婆都娶不到?”
花著雨不敢看他明亮如星的眼睛,转身把竹筒端到他面前,“既然你有把握,我也就不勉强了。喝水吧。”
“这就对了,我手不方便,你喂我吃喝我倒是乐意的。”
方篱笙就着她的手势喝了几口水,便示意她拿开道:“我现在受伤,如果我们想出去,恐怕还要熬到我的伤愈。但是我估计太子他们会派人过来找,这两天你就是辛苦一点,负责我的饮食。”
花著雨轻笑出声,“这个还用你交待么?你在这里等等吧,我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野味打,万一不行,我就只好下水去摸鱼了。”
“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多无聊,我要看你如何打野味抓鱼。”方篱笙从山石上站起来,花著雨情不自禁去扶他,才一挨近他,方觉不妥,因为他只是左臂受伤,与腿脚无关。
可是要放开又觉得太过明显,只能有些不自然地依然将手挽在他手臂间。
方篱笙看得舒心一笑,半天玩笑道:“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当我的弟子吗?”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花著雨心头,“为什么?”
“因为……”方篱笙看了她挽在他臂上的手了一下,促狭道:“就是为了你像现在一样与我携手相扶。”
这厮真的没有一句正经话。花著雨决定不能老被他牵着鼻子走,干脆紧紧挽住他的手臂,真的像对着长辈一般笑嘻嘻道:“也是,哪一个老人家不希望年纪大了有个好徒弟搀扶着?以后我一定做好师父的好弟子,让师父再无后顾之忧。”
方篱笙慢悠悠扫了她一眼,仰头望天:“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而且我老的时候,自有你师娘相扶,你这个好徒弟就免了。”
花著雨脸暗黑,师娘?师娘是什么玩意儿?
这条峡谷并不是花草繁茂的那种,除了一条直贯南北的小溪流外,就是崎岖的山地,只是溪流边长了不少青草,看上去青绿一片,与淙淙流水相衬,倒也相得益彰。
花著雨和方篱笙走了一圈,也没见一只小动物,就连山鼠也不曾见到。到最后,她只得脱了鞋子下河摸鱼。好在她的郎王剑还在,只要能看见鱼游过,动作快的话,基本上能一刺一个准。
看到花著雨卷膝在水中扑腾的样子,靠坐在岸边树下的方篱笙更是笑得舒缓。如果这便是他和她相处的方式,他愿意时间就这样延续下去。如果她能永远这般无忧的笑下去,他愿意陪她到最后。只是……
想到昨晚的杀手,和那些要活捉她的话语,已经让他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那将是颠覆她现有世界的一颗爆炸物,谁都没有把握能将她拯救。
花著雨转眼就抓到了三条鱼,她去鳞挖腮开肠剖肚,架了火,就用树枝叉住烤起来。
转眼就闻到香味四益的鱼香,不由闭眼深吸道:“嗯,真好闻,这可是原生态野味的鲜鱼,味道一定肥美可口。”
方篱笙一手转动着烤鱼,一脸正色道:“你并不是冲动之辈,昨晚为什么要和舒娟起冲突跑到外围去?”
花著雨一怔,想了想道:“这个自然与舒娟的挑衅有关。但是我昨晚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们跑那么远,为什么没有见到御林军的拦阻?难道是舒娟故意引我们去那里好让人袭击我们?可是又不像,明明她自己也受到了袭击,这事恐怕就是一个巧合。”
“我出猎场的时候,看到不少外围的御林军已被人杀了。”方篱笙轻描淡写道:“再有,舒娟是陈太后安排的太子妃人选,而太子喜欢你,把你内定为奉仪的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但是这里面和肯定有目的。你看你才一到猎场就被舒娟视为敌人,一再被她挑衅。依我看,恐怕是有人想让你们相斗,他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花著雨一听,他分析得相当有道理,不由寻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昨晚舒娟和我以及睿郡主遇险,就是已经有人动手了,而且那些杀手不可能那般轻易就能杀御林军而不传出任何动静,难道是有内应?”
“可以这么想。”
花著雨不由又想到一层,“昨晚我们遇险后,会不会有人对太子下手?”
“既有可能。”方篱笙望着她,“希望是我最想看到的那种下手。”
花著雨也对望着他,微皱眉,“你最想看到的那种下手是什么样的下手?”
“此乃天机,不可泄。”
花著雨哼了一声,“你以为有人会趁着我和舒娟不在,太子又醉酒之机对太子实行媚惑之术?你也太把太子小瞧了。”
方篱笙不动声色,“我又怎么个小瞧了?”
花著雨眯眼一笑,“照你这么分析来,有人想趁机夺得太子妃之位。而我之前在猎场的时候,顾相一再警告我不准坏了他的好事,再观我三姐自到猎场后,一直都呆在明妃身边,她们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那么这几厢一结合起来,就可以想见恐怕是我三姐要对太子实行媚惑之术,你是不是就是这么个意思?”
方篱笙微笑,“我确实是这么个想法。”
“可是你忘了一个人。”
“谁?”
“顾其忠。”
这下论到花著雨卖关子了,“那天你到如意坊的时候,正是我让太子把他从楚明秋的幽冥院救出来的时候。经过我一番说道,他已经认为他所有的障碍都在于顾正凉,所以从他回顾家后,他便一直将顾正凉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紧盯着。而帮他出盯梢高手的人,正是由我的名义推出的我们尊敬又英明的太子殿下的手下。”
这件事还真是头一次听到,方篱笙也略有动容,随即挑眉道:“原来你和太子暗地里干了如此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可是这又如何?盯着顾正凉,就不见得太子能躲过这次之灾。”
花著雨不屑一笑,“若是别的人想对太子使计,或许还会成功。如果这次是花若芸,我敢保证,这次不仅花若芸,恐怕是连顾家一个都别想跑掉。至于为什么,请师父您老人家拭目以待。”
方篱笙微皱了眉,细细想着她的话。
花著雨最怕他这种神情,因为这个人的脑子简直不是人做的,他往往能从别人无意间的几句话就可以判断推测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如果他现在是在想她和太子发现了什么让她如此有把握的事,若是让他想出来,那岂非也太失败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如果昨晚的杀手是有人里应外合,不知道以您老人家的眼力,能不能看出他们是哪方高手?”
方篱笙的神色迅速清淡了下来,“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在乌七抹黑的地方判断别人的来历?”
花著雨半信半疑,也知道他若是不愿说的事,你就是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说,干脆作罢。
“对了,昨天白天的时候我明明可以徒手掷物伤人,可是到了晚上,为什么那种能力没有了?是不是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就你说得不好听,什么叫动了手脚?”方篱笙把一条烤好的鱼递给她,“也算是吧,我把真气传给你,因为不是你自身的,只能聚集在你四肢最多五个时辰。时间一过就消失了。”
花著雨大失所望,接过鱼咬了一口,“如果我永久拥有那种能力就好了。”
“有些人就想不劳而获,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几条鱼虽然鲜,却淡而无味,这些日子来已经把嘴吃叼的花著雨根本就难以下咽,但是她知道要保持体力等人来救,只能闭眼勉强吃了半条,便一口也不肯再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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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晴被楚明秋一手紧拉着半吊在崖壁上,脚踝上还扯着一个舒娟,她觉得若是这样下去,都要免不了一个死字。
她朝下面的舒娟喊话道:“舒娟,你这个倒霉鬼,今日若不是你,姑奶奶也不会遇到这等事,为了不给你自己再多造孽,请你马上放了我的脚踝。”
舒娟在下面大笑,“贺兰晴,你想得真美。说什么我是倒霉鬼,依我看你才是倒霉鬼。我本来是要收拾花著雨的,结果你却要好死不死撞上来,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带你们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也不会遇到这些天杀的杀手。我是跟着你倒霉的,所以无论我到哪里去,都应该带着你才对。”
贺兰晴听得气极,“花著雨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收拾她?不就是一个太子妃的名份么?你想要就自己去拿,我看她还稀罕要呢。”
“呸!她勾引了太子,太子一心都在她的身上,她当然不稀罕了。反正你别和我说这些,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松手的。”
两人在下面斗嘴,一直在想办法的楚明秋被她们吵得心神不宁,忽然道:“你们两个都闭嘴!”
舒娟和贺兰晴同时住声。
楚明秋冷声道:“贺兰晴,你听着,我的腰上挂着一把剑,你把剑取下来,如果有人一定要抓住你的脚,就给我用剑把她刺个血窟窿。”
贺兰晴听了吓得大叫,“四皇子,你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你们敢合谋整我,我就让你们都不好过……”
她说着就在下面拼命的摇晃起来,那把承受了三人之力的草藤如何还受得住,只听得嘶啦一声,三个人再次失重往下坠去……
“砰!”
舒娟以为这次要摔成肉饼,尖叫着,结果一声尖叫还没收声,人就落了实地,然后她的身体又被人压上,滚过,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贺兰晴被楚明秋拉着同时滚落,好在有舒娟垫底,两人都没受什么伤。一落地,楚明秋就站了起来,吹燃火折子,就打量所处的地方。
他们所落之处并不是高悬之地,最多距地面不过十几米,但是两边陡峭,想要爬上去,非要很好的轻功不可。他往前照了照,看到一个山壁凹陷之处,就对贺兰晴道:“先到那里去避避,一切都明天天亮了之后再说。”
贺兰晴也不推拒,待爬上去,回头看楚明秋只是盘膝坐在外面,问道:“你不进来么?”
楚明秋淡道:“地方小,你就在里面休息吧,我在这里挡着,以免有野兽过来。”
贺兰晴皱了下眉,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我刚才看到你的手被草藤上的刺划得血肉模糊,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她爬出来,拉过楚明秋的手放在腿上,然后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帮他把伤处包上。
楚明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抿了下唇,没有说话。而那一边,已经回过神来的舒娟正大声叫唤着,却又没看见他们,没听到他们的任何声响,便开始大声咒骂。
两人都充耳不闻,贺兰晴半倚在浅洞内,一直担心花著雨,不知道她有没有被那些人抓住。
她和楚明秋各自沉默到天明,直到阳光射下来的时候,两人才下去找溪水各自洗了一把。然后想找出路,结果半路看到舒娟拄着棍子,在咬牙艰难的前行。
她看到他们两人,顿时冷笑,“一个是皇子,一个是郡主,孤男寡女独处一夜,也不知你们干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此下出去,一定要将你们的好事公诸天下。”
贺兰晴脸色一变,就要骂过去,楚明秋已伸手一把捏住舒娟的喉咙,一字一字道:“没想到舒大将军的女儿会如此无德,如果你出去敢胡乱造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只当是被那些杀手所杀!”
舒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艰难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四皇子又何必认真?昨晚你们两个把我扔在一边,难道都不准我图个嘴巴痛快吗?”
楚明秋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警告道:“你最好嘴巴痛快都不要图,不然不要以为我会怕你们舒家!”
他转身将贺兰晴拉走,“走,我好像听到人声了,应该是救我们的人已经来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看着他们两人相继离去,气得舒娟直蹬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楚明秋,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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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霸是在头痛无比中醒来,坐起来一看到凌乱的睡铺,忽然隐约忆起昨晚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面,也不知是梦还是真。便唤道:“阿信,昨晚七小姐是不是过来了?”
阿信端着一盆水进来,一脸不愉,“回殿下,昨晚七小姐没来,不过她的姐姐三小姐倒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