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城门外传来的礼乐大作的声音,凯旋的鼓声在耳边轰鸣作响——
“太皇太后娘娘,陛下的撵车已经驶过长桥,马上就抵达皇城!”
下方的侍卫策马来报,众人脸上顿时充斥着一阵狂喜,连忙起身站起,不住的往前方眺望而来。
太皇太后激动的从凤椅里站了起来,紧紧抓着手中的佛珠,“好,好!总算回来了!哀家要亲自下去接哀家的两个乖曾皇孙!”
语罢,那略显蹒跚的身影便突然往阶梯开口走了去,看得出她心中的兴奋与紧张。众臣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刚刚走出城门,便看到江海老公公领着一大队的宫女太监挑着宫灯整齐的站在城门两旁,一条红毯自前方的官道一直往城中延伸,两旁是戒备森严的皇城禁卫队。
“太皇太后娘娘,您看!陛下的撵车!”
看着前方缓缓出现在视线里的仪仗队,众臣顿时惊呼了一声,紧接便看到一辆豪华尊贵的大马车慢慢朝城门的方向行驶而来。
江公公一手扬过拂尘,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尖锐的声音充满了崇敬,“陛下凯旋归来,百官跪迎!”
江公公的声音刚刚落下,众人全部恭敬的跪地,充满虔诚敬畏望着缓缓驶来的马车,一身华贵蟒袍的齐王率众臣迎了去,几个大步便来到车前,单膝跪下,高呼道——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而归,陛下英明神武,千秋万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陛下凯旋而归,陛下英明神武,千秋万载,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的高呼声如同春雷一般轰响,惊天动地,震得整个皇城都在颤抖,凯旋的礼乐声奏响,满城沉浸在一片洋洋喜气之中。
只见跟前的豪华尊贵大马车已经在齐王跟众臣的眼前停了下来,宫女立刻上前轻轻挽起流苏纱帘,挺拔尊贵的陛下缓缓的下了马车,紧接着,两颗小小的脑袋也从帘子里伸了出来,眨巴着眼睛,充满好奇的望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众臣还有百姓,心底一番震撼,然后两双漂亮的琥珀明眸才望向已经站在车下的陛下,眼底充满了佩服。
“苍苍,父皇好威风,好帅,我好喜欢,怎么办?”
墨墨眨巴着眼望了苍苍一眼,禁不住惊呼出声来。
“你以后努力一点,也能像父皇一样威风!”
苍苍又看了周围一脸崇敬的众人,小手一伸,轻轻的拍拍墨墨的小肩膀。
“来,苍儿,墨儿,父皇抱你们下来。”
陛下那清俊出奇的脸上此刻正微微染着一丝淡淡的涟漪,转过身看着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下方的众人的两个儿子,缓缓朝他们伸手。
“哦!父皇抱抱——”
墨墨那张稚嫩漂亮的小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连忙伸手朝陛下怀里扑了去,陛下笑了笑,稳稳的抱住他扑过来的小身躯,眼底充满的是难得慈爱。
而一旁的苍苍却是纵身一跃,眨眼间便稳稳落地。
陛下将墨墨放下,这才伸手摸了摸苍苍的小脑袋,随即父子三人才往前走了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位小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铿然沉静的声音传来,只见陛下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陛下!您可回来了!”
江公公气喘吁吁跑上前,略显苍老的脸上此刻也是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崇敬的望了陛下一眼,随即目光便落在陛下身旁的两位小皇子身上。
“大皇子,小皇子!”
“江公公!你还好吗?”
见到江公公那般激动的样子,墨墨顿时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差点让江公公激动得昏倒。
“陛下两位小皇子一路辛苦了,臣已经让人在养心大殿准备了酒宴,为陛下跟两位小皇子接风洗尘。”齐王北凌齐躬身拜道。
陛下轻轻点头,淡然道,“嗯,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朕会重重有赏。”
“臣谢过陛下!”
“苍儿,墨儿!我的心肝宝贝哟,快来祖奶奶这里!”
齐王的声音刚刚落下,太皇太后那微微喘息的激动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祖奶奶——”
两个小鬼立马迎了上去,一人一边的抱住太皇太后的胳膊。
“我的两个小祖宗哟!怎么这么久回来!可把祖奶奶想死咯!”
“苍苍和墨墨也很想祖奶奶的,饭饭跟睡觉的时候都在想!”
“小祖宗,没枉祖奶奶疼你们一场,祖奶奶给你们留了好多好玩的东西,走,跟祖奶奶回宫,祖奶奶马上让人拿给你们!”
太皇太后一人一边的紧紧的将两个小鬼搂在怀里,那宝贝的样子让她已然把身旁的陛下跟众臣都抛在脑后。
站在一旁的陛下默默不语的望着这一幕,许久之后,沉寂的眼底才微微浮出些许的缓和,这才微微对着太皇太后躬身,低沉道,“孙儿见过皇奶奶圣安!”
声音落下,这下,太皇太后才算是回过神来,抬起头,菊花老脸上依稀挂着笑意,对着陛下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回来就好了!对了,怎么不见七夜?”
太皇太后扫了周围一圈,很快便发现了没有七夜的身影。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陛下眼神便沉了一下,沉寂片刻,便回道,“她留在西楚坐镇,还有些事情需要她亲自处理。”
语罢,清俊的脸上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静,提步往前走了去。
太皇太后一怔,便是有些不解的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而两个小鬼则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眨了眨眼,便也跟了上去,淡淡的雪花很快便湮没那一抹挺拔清瘦的身影。
……
金盛皇朝,无量山。
夜风肆意的从天际拂来,漫天飘飞的雪花宛如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自空中飞舞而下,一股透心的凉意不断的入侵,山坡上的树木早已经萧条一片,枝头几片孤寂的寒叶依然还在寒风之中苦苦的挣扎坚忍,不愿意离开。
一身银色战袍的北净月停在一棵枯树下,望着山坡下的一片阑珊的篝火。跳跃在漫天雪花之中的篝火,如同万里苍穹里的一颗颗寒星一般微微绽放着静默的光,然而,她的身后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的坟墓,里面埋葬的,都是与她同生共死的将士,如今,他们都走了,而她却是还活着。
白天的战斗很惨烈,有更多的兄弟离他们远去。
没有雪树素冠,也没有那梵唱引渡的颂唱,这些牺牲了的战士便这样沉睡在这片净土之下。
回想起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多少的血雨腥风,多少的惊涛骇浪他们都是一起闯过,可是如今……
我们就快打赢了这场战争,可是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你们的名字?
北净月怔怔的转过头,借着淡淡的雪光望着跟前的简陋的墓碑,眼神每扫过一个墓碑,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张又一张充满稚气的年轻的脸,明明记得,他们昨天晚上还聚在一起围着篝火高声谈笑的,但是,仅仅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被脚下的黄土所湮没……
她忽然有些泪眼婆娑起来,默默的望着眼前终于沉寂在尘世之外的净土,湮没了那嘶鸣的马蹄声,遮掩了殷红的血光,再也没有战乱与痛苦。
“御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痛,为什么你放不下……”
北净月微微吸了吸鼻子,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手搭着跟前的墓碑,低声的叹息道,“把你走的路都走过一遍,我才明白你,同生死,共荣辱的感情本来就难以割舍,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素洁的容颜上美丽依旧,不同于那些年前的是,如今的北净月,却是没有了之前的稚气天真,凄婉哀愁,清冽的眼眸里如今沉寂的便是那历尽沧桑的坚强与沉稳,但也此刻,却也不难从她眼里看到那一丝极力隐藏的悲伤。
这些年,她没有刻意再去探知风御城的消息,而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跟金盛的战事上,流血和牺牲将她洗礼成一个足以独挡一面的沙场老将,可是,谁也不知道,越是看多了这样的生死幻灭,她心里才会更疼得窒息。
若是不经历这些残酷与牺牲,她又如何明白到他当初的感受?
“还下着雪,怎么出来也不带一件披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责备声,然而听着却是有些温暖,并不是那般责备的语气,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件狐裘披风已经往她肩头披了去。
北净月轻轻的拉住肩头的披风,悠然转过头,望着来人,寂寥的脸上便浮现出些许的笑意来,“四皇兄,你怎么也来了?”
“弟兄们还在狂欢庆功,看到你不在,便猜到你在这里。”
北凌辰深深的望着眼前这片低矮的坟墓,眸光顿时暗淡了下来,“本王会上书让陛下多发一些抚慰金给他们的家人,白天,他们很勇敢。净月,他们都是大夏的功臣。”
北凌辰低沉的开口道,忽然微微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落的雪花,怅然叹了口气,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可是,到那繁华盛世的时候,还有谁能想起他们?”
北净月淡淡的转过头,望向下方那阑珊的篝火,叹息道,“你跟前的坟墓里埋的是小高,前几天,他家里的刚刚来信,说孩子已经会喊爹了,你左边的坟墓里埋的是二旺,他的娘眼睛已经全瞎了,前几天还让他们学堂里的夫子来信问他今年能不能回家过个好年,你右边的墓里埋的是小郑,他昨天还给我送宵夜过来,问我等到我们的大军打进金盛皇城的时候能不能给大家放半天的假,让他们好好的给家里人买些稀奇的小东西……”
北净月说着说着,突然就落了泪,豆大的泪滴一滴一滴的落下,片刻便将跟前的衣襟浸得滂沱湿润,“四皇兄,我忽然感到好痛苦,我们当初将他们从皇城里带出来,都说好了一定要将他们带回去的,可是,每一场大战之后,便……”
北净月哽咽了一声,霎那间便是泪眼婆娑通红,默默的望着北凌辰,“我们只会失去更多的兄弟。”
“好了,别说了,净月!这就是战争,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愿意打仗,他们若是不奔赴前线,那么受苦的便是他们的亲人,有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我们别无选择。”
北凌辰叹息了一声,转过脸低下头望着北净月,大手一伸,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吧,这战事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金盛节节溃败,西楚那边已经被陛下拿下,金盛不过是强弩之末势罢了,陛下已经将泗州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调过来,全部压在我大夏跟金盛的战线上,不用花多久的时间,我们大夏的铁骑定然能攻破金盛皇城。”
说着,北凌辰忽然伸手从衣袖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北净月手中塞了去,“拿去,好好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皇兄……”
北净月突然抬起泪眼望着北凌辰,而北凌辰却是一笑,“有什么比命还重要?下次不要那么傻,那笛子丢了就丢了,有些东西留在心里就好了。”
北凌辰当然没有忘记白天那一战他们攻打金盛的时候,北净月因为抢回掉落的那支笛子几乎丧命,幸亏她反应得够快,才躲过了一劫,但是手臂上却是被对方的副将划了一刀。
这番话落下,北净月脸色微微一僵,沉寂了片刻,这才伸手拿出藏在衣袖下的那只笛子,默默的凝视了片刻,喃喃道,“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着,至少还能留些念想。”
“不怪他吗?明明……却让你绝望。”
北凌辰低低的问道。
北净月静默了一下,随即才笑了笑,轻轻摇头,“怪他做什么?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会怪他。我又不是那些小女孩,哪能因为不能拥有,就责怪于他?”
这话落下,北凌辰顿时一震,恍惚了一下,“净月,比起豁达勇敢,皇兄远不如你。”
“不,皇兄,要是你心里也深爱着一个人,你也会如此,只要他安好,那便是晴天。我失去过,所以我才更明白什么是珍惜,才明白拥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北净月抬手擦去眼角残留的泪光,目光清澈的望着北凌辰。
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么?
可是,如果……
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呢?
“皇兄,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他们都说你心里藏着秦紫凝,看到她就那么做了楚帝的妃,你……但是,我想,你心里其实并不在乎秦紫凝的,不然,你不会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攻打金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