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霞一边听一边不时附和说笑几句,又不时从旁问些问题,两人亦知无不言。
正说着春霞忽然笑道:“对了,昨日我和侯爷去大夫人那儿请安,看到一位叫做‘阿秀’的表小姐,长得好不高贵脱俗,水灵灵的跟朵鲜花似的,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呢?”
娇红和绿袖闻言顿时神情一滞,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没有抢答,反倒都沉默了下去。
女人的第六感天生就敏锐,尤其在面对情敌的时候,那简直就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那个什么阿秀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是她出现的时间太不正常了,以至于春霞心中不能不存了疑心。
此时见到这两个人的反应,她心里更加有底了。便不动声色微笑道:“怎么?你们——很为难?不好说?嗯,不好说那就别说了,回头我问侯爷去!”
“夫人!”娇红连忙陪笑道:“夫人您言重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这位姑娘叫做方水秀,是大夫人娘家的嫡亲侄女儿,在咱们府上住着,嗯,也有好一阵子了!侯爷回府之前,她便住下了呢!”
“是啊夫人!”绿袖心道这种事情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哪天大夫人跟夫人挑明了,夫人迟早是会知晓的,倒不如自己先跟夫人说了,倒能在夫人跟前卖个好!
绿袖主意一定便立刻接口说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话没有第四个外人在,婢妾才敢跟夫人您说!夫人您听了,可千万别生气,也千万,千万别说是婢妾同您说的!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呢,大夫人是看中了方家表小姐,想要将方家表小姐嫁给侯爷的……”
春霞的心一沉,脸色微变,却是笑道:“不能够吧?若果真如此,大夫人怎么会派人去接我来京呢?我可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
绿袖忙站了起来,分辨道:“夫人,这种事情婢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谣啊!事实的确是如此!夫人您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不假,可侯爷可以娶平妻呀……”
绿袖忙又陪笑道:“当然了,夫人您是先进的门,又是侯爷糠糟之妻,侯爷又这么疼您,就算方家表小姐进了门,也,也不能威胁得了您的。”
说起这个,绿袖脸色微变,心中也有些不安起来,暗自懊恼自己说了这话,更有些懊恼不该这么快就投入了夫人的阵营。
夫人所恃有的,仅仅是侯爷的宠爱而已,不比方家表小姐背景雄厚,又有大夫人撑腰,这将来要是进了门,自己岂不是也会变成她的眼中钉……
与此同时,娇红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个人一时都有点儿心灰意冷:想要在这侯府中好好的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难呢?争来争去,到底能争到什么?将来的结局又会怎样……
“原来如此!”春霞听了这话倒是笑了,淡淡道:“你们觉得,侯爷会娶那方家表小姐吗?方家表小姐会进的了年府的大门吗?”
娇红和绿袖没料到春霞会这么问她们,两个人一时都有点儿面面相觑,嚅嚅动唇说不出话来。
“没事!你们就当陪我聊天,说两句心里话罢了!呵呵,我的脾性最好了,岂能因为这个便恼了你们?”春霞笑道。
两人仍旧不敢说,最后被她逼迫得无法招架,只得来了句“不知道……”
春霞十分不悦,俏脸微沉,道:“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答案?你们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若是不敢,难不成怕我会把这话说出去害了你们?好笑了!我若要罚你们,想让你们怎样便怎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用得着抓这个话头把柄?你们觉得我若对你们做什么,大夫人会帮你们出头吗?若是不愿说——”
“婢妾不敢!”娇红和绿袖脸色大变,一下子扑到地上跪了下来,身子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两个人都没法形容心里的震惊,虽然有阳光照耀在亭子中、照耀在身上,天空高远而湛蓝,绿树迎风,鲜花在空气中绽放着美丽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切是明亮而美好的!
可是,她两人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怪异感。
因为眼前这位夫人,那突然而变的神情和气势,令她们感到那么的陌生而不敢置信……
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说吧,我想听一句实话。”春霞端起面前的越窑白瓷印淡影梅花茶碗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清冽淡香的茶水,淡淡的瞟了她们一眼闲闲说道。
明明是十分简单平常的几个字,可她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反而令她们心中越发感到泰山压顶般的沉重,重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春霞问了这话也不管她们,也没在逼问,只是意态闲闲的品茶赏风景,似乎笃定她们肯定会说的。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的神采、一切尽在掌握的成竹在胸,岂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愚蠢村妇所能有的?
娇红和绿袖不由自主感到一阵眩晕和颠倒违和,相比之下,仿佛她们才是那愚蠢之极的愚妇。
此时,她们心中都有同样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夫人和年府中所有人一样,轻看了这位夫人了!
“婢妾,婢妾,”在她无声的威慑之下,两人几乎汗出如浆,再也扛不住,娇红颤颤的出声,连着道了几声“婢妾”舌头才恢复了平日的灵活,艰难的一字字说道:“婢妾,不知……方家权势贵重,背景庞大,又有大夫人撑腰,方家表小姐对侯夫人的位置志在必得,若方家与大夫人向侯爷和夫人施压,只怕,只怕……侯爷和夫人您未必能承受的住……”
“对、对!”绿袖也连连点头,轻喘着说道:“侯爷虽然待夫人您情深意重,但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身不由己,只怕到时候侯爷和夫人您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大夫人的手段,可是,可是不简单!”
两人说完,垂着头,屏着呼吸,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风轻轻吹过,吹走炎热,带来畅快的凉意,那几乎窒闷的呼吸也下意识为之一松。花枝树叶沙沙作响,周围静得可闻针落地。
仿佛只过了一刹那,也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只听见春霞“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无比轻松的向她二人笑道:“听起来你们说的倒是实话,很好!快起来吧,别跪着了!叫人看见了不好看。”
两人原本还不敢起来,听到了她这最后一句却是不敢再跪着了,连忙应了“是”字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脚一软,差点儿又踉跄摔倒下去,幸亏相互扶助了一把。
“坐下吧!”春霞笑了笑,说道:“方家,我也了解了些,大夫人么,自然是好手段的。呵呵,可是那方水秀她想要进侯府做侯爷的妻子,绝无可能,她做梦!”
娇红和绿袖脸色微变,不敢吱声。
春霞淡淡道:“你们只管睁大眼睛看着便是了!哼,侯爷是大将军的独子,人脉权势皆由大将军而来,他需要看方家的脸色?那方水秀,看起来长得极好,又那么柔柔弱弱的正适合扮猪吃老虎,只是她年纪到底还小了些,心气儿也太高了些,偏偏有那个心却没那份耐心,何足为虑!”
娇红和绿袖相视一眼,娇红便陪笑道:“夫人您可别小看了她,她有大夫人提点,只怕轻易也不好对付的……”
春霞闻言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看得她垂下头去,便说道:“你说错了,这府中任何一个人我都没敢小看了,包括你们俩在内!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对你们说这些话?”
两人的心顿时又是一跳,忙道:“婢妾愚昧,请夫人指点!”
春霞便叹道:“这院子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我能轻易相信,大夫人、二房、三房、甚至老太君,只怕人人都有眼线埋在这儿!想来想去,我所能相信的,只怕就只有你们了!侯爷跟我说了,你们是大夫人送来的,可你们跟别的人不一样!既然身上背了侯爷侍妾的名号,无论侯爷要没要你们,都不会有人敢再要你们,这一点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换句话说,你们生死都是侯爷的人!如今你们两个已经在我身边伺候,呵呵,就算方家表小姐斗垮了我,占据了这个位置,你们觉得,她会留下你们吗?所以,你们也是我的人,至少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了,对吗?”
娇红和绿袖脸色猛然变得煞白,两个人都呆住了。她们先前只是看到这位夫人好伺候,好相处,觉得借侍奉她离开那沉闷之极的西跨院是个不错的选择,却没料到这个!
“跟着我,至少我能保你们一世富贵平安,可若背叛了我,那就难说了……”春霞淡淡说道:“今日你们可以背叛我,向新主子邀宠,焉知将来不会背叛新主子再向别的人邀宠?你们若真真么做,新主子成功的那日就是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之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略想一想就明白了!”
“跟着我,帮我做事,我会尽我的力保全你们。只不过,富贵险中求,这天底下啊,没有天上平白掉下来的馅饼!你们自己想清楚吧!若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么从今日起,便倾心相待,我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只要有一次背叛,你们便自行了断吧!什么理由,我是不听的!若自觉冒不起这个险,那也简单,今日我便随意寻件事情发作一回,将你们赶回西跨院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今日这番话,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娇红和绿袖都傻了眼,心怦怦的跳了起来,两人半响不吭声。
春霞也不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晚上好好再想想,也不必急着告诉我答案,想定了,再说也不迟!”
娇红和绿袖相视一眼,却是同时站了起来,垂首道:“夫人,婢妾不用想了,正如夫人所言,婢妾是侯爷的人,也是夫人的人,婢妾情愿追随夫人,绝无二心!”
春霞盯着她们,良久轻轻点头,说道:“我不是个喜欢猜谜的人,也没有多少耐心,你们可知,这话一出口,可就不能再改了!”
“婢妾明白,婢妾心甘情愿!”二人相视一眼,娇红便道:“婢妾们这么做,不仅是为夫人您,也是为婢妾自己!夫人您说得对,富贵险中求,婢妾们心甘情愿!”
伺候过前任主子的人,后一任主子怎么可能会用?若真有那一天,最好的结果只怕就是青灯古佛了。可如果帮了夫人,将来念在这一份功劳上,夫人自然不会薄了自己,这一份险值得冒!
春霞点点头,微笑道:“好,既如此我便当你们是自己人了。你们平日里也用不着在众人面前维护我,扮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府中诸事多留点心思,这敬一堂中上上下下的人,也暗中给我好好的盯上一盯,有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事,可暗中回禀于我。”
两人明白夫人这是准备清洗敬一堂了,不由心中一凛,忙肃然应声。
春霞见她二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倒“扑哧”一笑,说道:“不用这么紧张!你们要知道,如今咱们在暗处,她们在明处,况且又打心里不将我放在眼中,若真是那等有心人,言行间肯定会露出马脚!你们啊,只管如同平常一样,只管暗中留心便可!太紧张了反倒叫旁人看出端倪,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说的娇红和绿袖二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连忙答应。两人情不自禁对夫人更起了几分钦佩之情,单凭这份不动声色的气度,她们亦不及远矣。
三人又在上头闲话说笑了一阵,只见年东南伟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正含笑向这边走来。
娇红和绿袖心中一跳,连忙起身垂手侍立一旁。
春霞也站了起来,却没有上前,只是笑着看向他。
“你在这儿,叫我好找!”年东南几步上来,自然而然揽着她的腰,手中微微用力扣住。
春霞便笑道:“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年东南笑道:“今晚有家宴,要为你接风,况且我心里记挂着你,便回来了。习惯吗?嗯?”
春霞似是苦恼的皱了皱眉,耸了耸肩叹气道:“习惯就怪了,一点都不习惯!闲得无聊!等过几日你闲了,你带我出去好好逛逛!”
年东南忙笑着答应,说道:“你想起哪儿我都带你去,唉,实在委屈你了!”他目光朝娇红和绿袖一瞟,便道:“下去吧!”
娇红和绿袖心里仍旧是怕侯爷怕得要命,早就巴不得这一声,闻言连忙答应,垂首退下。
“绿袖,”春霞却是叫了一声,见她小心翼翼抬眸朝自己望过来便微笑道:“别忘了等会儿摘些蔷薇花插瓶,我可还等着见识你的手艺呢!”
“……”绿袖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夫人居然,还记着这些许小事……
若换了是她,只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这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于是连忙答应,这才退下。
年东南便抱着春霞坐下,随口问了两句,春霞便同他说了,他便笑道:“不过两个姬妾,你若看着碍眼索性打发出去吧!留着做什么!”
春霞如从前那般在他怀中找了个最舒适、最熟悉的位置依偎着,偏着头冲他小嘴一撇,“才不打发出去呢!打发出去旧的自然会有新的来,我可是贤妻,才不要做妒妇呢!”
年东南听得不觉大笑起来,笑道:“媳妇儿,这么幽怨说出这话,我会心疼的!”
春霞“扑哧”一笑,水眸撩他道:“就要你心疼怜惜才好!唉,真是累啊,从前你就是我的,谁也不敢跟我抢、不敢打你的主意,如今不知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只怕将来忙得我跟救火队一样了,光是想想我都烦!你明明就是我的嘛,如今我确得防人防贼似的!”
年东南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揽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和脸颊,凝着她片刻方道:“你放心!”
春霞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今晚家宴,我有些怕呢!万一出丑,那可怎么办!”
年东南不以为然道:“我不会离你半步,有我在怕什么!再说了,家宴不过是个意思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咱们早些回来就是!说实话,我也一点不喜欢!有些人说话阴阳怪气,叫人听了心里就怪不舒服的。”
他说着抱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低头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咱们早点回来也好……你说说,你昨晚居然睡着了!我看你八成就是故意的!”
春霞一怔,不想他又提起昨晚来,便含含糊糊道:“人家困了,不就睡着了……那是,那是我家相公手劲好嘛……”
年东南顿时哭笑不得,“倒是我不对了,今晚再不饶你……”
他灼灼的目光凝下来,仿佛撒下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笼罩着,春霞只觉脸上大热,几乎不敢抬眸去看他,索性偏头往他怀中钻去。
年东南低低的笑起来,笑得胸膛一震一震的轻轻触着她的面颊,他抚着她柔软顺滑的秀发,低哑着嗓音道:“媳妇儿,你可不能再叫我忍着了……”
“谁叫你总爱用那样目光看得人害怕,”春霞在他胸膛闷声道:“你可知你的眼睛会发光,瞧着吓人!”
年东南一怔,不由大笑了起来。
两人闹了一阵,红星便带着小丫鬟上来陪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请侯爷和夫人回去沐浴更衣,准备准备便该过去晚宴那边了。
春霞一笑,抬手理了理秀发正要从他身上下来,年东南却是手一紧,说道:“我抱你下去!”说毕打横抱着她起身。
春霞笑嘻嘻道了声“好呀!”也不拒绝,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两人说笑着越过红星等大喇喇的就这么去了。
红星怔了怔,无声一叹,小丫头们则垂着头等他们去远了才敢抬起来连忙跟上。
“侯爷可真疼夫人!”一人不由得小声嘀咕,无不惊叹而羡慕。
旁边另一人刚开口道:“谁说不——”
“住口!”红星眸色一冷,冷声道:“这种话是你们该说的吗?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侯爷的脾气你们都忘记了是不是?”
唬得小丫头们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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