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渐渐发白,陈沐还在等待。
无论是孙幼麟还是杨大春,暂时都没有送回消息。
陈沐仍旧坐在狼藉的小院落之中,沐浴在破晓之前的黑暗之中,默默擦拭着刀刃。
他从黄飞鸿的身上,得到了顿悟,知道了武功的作用是用来杀伤别人,但绝不是唯一的作用,甚至是最不愿去选择的一种作用。
文人通过读书来明理修心,最终追求的是心境上的提升。
而武者同样也如此,只是他们走的路子比较艰苦,磨练身躯之后,才明白真正追求的还是内心的平静。
所以林福成才会隐居,黄飞鸿才会辞去教头,转而悬壶济世。
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踏入了那一层心境的领悟之地,但陈沐仍旧没办法放下这柄刀。
因为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刀,更因为他决定要用这柄刀,报仇雪恨!
眼下就是这样节骨眼,只要消息传递回来,他就去截杀刘袖和付青胤,了结这一桩,他就去杀特里奥。
或许当大仇得报,他才能真正放下这柄刀,才能放弃武功的这个作用,转而追求内心的境界。
刀刃的质感非常细腻,陈沐仿佛这刀里头住着自己半片灵魂一般,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孙幼麟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见得这遍地鲜血,也是大吃一惊。
“没事了,你说。”
孙幼麟也没多问,只是朝陈沐道:“刘袖的人已经入彀,咱们该出发了!”
陈沐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刀入鞘,横插于后腰,便随孙幼麟走了出去。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金色,早起的老妈子已经开始煮饭,街道上的商贩也开始支起摊子,铺头的伙计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洒扫着铺面。
妓馆的二楼,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姐儿,抽了最后一口水烟筒,抹掉眼角已经有点干涸的泪痕,挤出一个笑容来,返回自己的闺房补觉。
巷口站着一个赤脚灰衣的汉子,看着姐儿离去的声影,蹲在墙根,默默低下头,肩头抖动起来,到底是哭了。
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人生。
陈沐一路走过,一路见过,从同病相怜,到悲天悯人,再到冷眼旁观,唯独心中仅存的那点温热,至今仍旧坚挺着。
可越是往前走,动静也就越大,行人就越是稀少。
依稀可以看到码头方向升起了黑烟,有胆大的男人想要出门查看,却被自家媳妇揪着耳朵扯回了屋里,嘭一声便关死了门户。
也有人从窗口往外眺望,见得陈沐二人快步而来,啪嗒一声便将窗户给关了起来,即便隔着窗户,似乎都能感受到恐惧。
不消说,陈沐知道,码头那边已经开打了!
王举楼和李三江等人,带领着社团的兄弟,几乎堵死了码头四周所有的出口,量他刘袖插翅也难飞!
陈沐登上码头边上的高处,放眼望去,官兵与贼人正在火并,枪火闪耀,硝烟四起,厮杀和惨叫不绝于耳。
因为是有备而来,官兵人多势众又装备精良,天王会以及付青胤和殷梨章的死忠,很快就被杀散。
“兄弟们睁大眼睛,莫放走一个!”
没人见过刘袖,但所有人都认得付青胤和殷梨章。
所以兄弟们的目标也很明确,付青胤和殷梨章好歹是大角色,刘袖要逃,必然会带着此二人,只要紧盯此二人,刘袖就绝计跑不了!
“来了!”
一波残兵败卒往暗巷这边狂奔,血迹拖了一路,其中一个抱着一条断臂,哭爹喊娘,有些则跑不动了,干脆坐下,却又被同伴拖扯着往前逃。
他们毕竟不是那五六个死士,天王会之中若人人都是死士,他们早就成就大事了,又何必东躲西藏?
孙幼麟等人眼看着就要冲出去,陈沐却拦了下来。
“这是他们的命,让他们走吧。”
“可是少主,说不定他们知道刘袖和付青胤的走向,多少还是要问一问的……”
陈沐摇了摇头:“若撞不到刘袖这老贼,那便是我的命。”
孙幼麟皱起眉头来,因为他知道,陈沐从不信命,他若是信命之人,早就该放弃报仇,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他正要发声,芦屋晴子却偷偷拉了他一把,杨大春也朝他摇了摇头。
大家都看得出陈沐今日有所不同,这少年人仿佛一夜便长大了,长大到大家都有些看不透,更不敢再问。
亡命之徒一波又一波过去,终于有人发现了这处所在,有人冲撞了进来!
陈沐横插腰刀,孙幼麟等人杀气腾腾,进来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是洪顺堂和龙记的人,那些跟随付青胤和殷梨章的人!
孙幼麟按住了刀柄,然而陈沐仍旧这么站着,这一刻,他的身姿便如山巅上的雕像这般高大!
这些人不敢眨眼,不敢低头,不敢呼吸,缓缓蹲下,将手中兵刃轻轻放在了地上,而后张开双臂,摊开双手,倒退到了一旁。
很显然,他们都认得陈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