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望她,见她仪容散乱,完全失了光彩,淑妃抱着她姐姐的灵位,一直在说对不起。
她这样的人,至此也不见得会为自私所犯下的恶行而有多么忏悔,我想她悔的是,倘若她没有害宋家,就让宋折衣作为宋家的子嗣平平安安地长大,平平安安地到老,她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比现在死了要强。
我将灵位从淑妃的怀里夺过来,交给下人吩咐拿去烧了,淑妃有些激动,我看着她,说:“迟了。”
淑妃于是崩溃大哭。
看着她哭,我却仿佛好受了一些,剧本上没有淑妃夺子这一段,可是现实里真实地发生了,我在想,到底什么是天意,是司命白纸黑字写在那里,投入天机轮盘的是天意,还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才叫做天意。
天意要宋折衣死,宋折衣也选择了死,那么到底是天意选择了宋折衣,还是宋折衣选择了天意。
这是一个十分辽阔的问题,辽阔的问题可以使人暂时忘却伤心。
我便没事儿就来看淑妃哭一哭,直到有一天她真将自己哭死了,我又失去了此生仅余的乐趣。
我走在皇宫里,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却有一张略显苍老的容颜,宫人见我都会避着,因他们晓得皇后并不得宠,皇后不得宠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喜欢偷汉子,她偷的那个汉子造过反,还死了。
真是个笑话。
不知不觉我便溜达到了御花园里,那儿有一处风雅凉亭,亭上悬着水墨和诗章,亭下坐着一男一女一双璧人。
他们挨得很近,桌上铺满了书卷,那男子绕在女子的身后,手握一支朱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温和地问那女子,“这样可懂了么?”
女子轻轻地点头,将笔拿回也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转眼对男子甜甜微笑,男子便也笑起来,小赞一句,“聪明。”
我与李叹从来没有过这样温馨恣意的时候,我们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准备吵架的路上,他嫌我蠢,我嫌他凶,或许到底是因为他喜欢温柔聪慧的女子,所以才会对我格外地凶。
宫里的人都晓得,皇后只是个摆设,皇帝与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贵妃得宠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前朝呈上来的折子,就没有一本是贵妃没有看过的,甚至有的时候,皇帝偷懒,让贵妃帮他批折子,每每大臣对此有异议,皇帝便赐之一个“滚”字。
我不嫉妒,谁让我本就没有梁诗秀那般本事,而今也更没有那样的心思。
但是宫廷生活远比想象中寂寞,我本以为被李叹用结障关起来的那两年,就是人生寂寞的巅峰,却才晓得,当你完全自由,却像一个瘟神一般被所有人都远远回避着的时候,这种寂寞是无法言说的。
寂寞时我便想想宋折衣,想想我爹和小玉,想想在我出嫁前,只等着长大历劫,消磨时光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从镜子里看着少时我们上山去挖番薯,下山时候小玉背着一麻袋地瓜,宋折衣背着我,我在他背上淌着口水睡觉。
小玉赤红着脸念叨:“我娘说做大小姐的贴身婢子,最轻快不过,现在我真想去厨房烧火。”
宋折衣笑着回她:“知足吧,换你来背你家小姐试试。”
“宋公子,我家小姐很沉吗?”
“沉,比一座宅子还沉。”
“宋公子还背过宅子?”
镜子里的少年温柔地笑了笑,温柔且坚定,“她就是我的宅子。”
镜子外的我便也笑了,不知道这会儿回了幽都的羽兮在干什么,有没有再喝一碗孟婆汤,将人间一世又给忘了。忘了也好,省的我回去见了他尴尬,不忘也好,万一我历不过死劫,总得有人帮我记着。
我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李叹的声音,“你又在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