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以商量的口吻问银影,“银影,你还不谢恩,可是嫌我不够慷慨?还是我让出这个皇贵妃的位子给莫娇更好一些?”
银影无言,杀人如麻,心细如发的他,此时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白发下出尘脱俗的圆润面容神情尴尬,懊恼不已。
关于莫娇的事,他只是提醒过陛下,却并不曾点明,他也知道当初莫娇做得太过分,才逼得陛下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但他见莫娇每日以泪洗面,终是忍不住。
可伤害穆伊浵这样柔弱的女子,非他所愿。她聪慧决定,剔透可人,也的确与陛下般配,可陛下身边也该有个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莫娇。
阿斯兰一番挣扎,从旁起身,“既然宸贵妃有令,银影,你谢恩吧。”说完,他怒不可遏地起身进入船舱,径直去了书房,砰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囚禁在那方政务繁杂的小空间里。
银影只得起身,在伊浵面前跪下,“银影谢宸皇贵妃娘娘恩典!”
“不客气,来,起来继续烤鱼吃鱼,我也该多吃点。”伊浵始终与他们有说有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正沉浸在一桩喜事,不见丝毫愁思。
伊浵没有把烤鱼端去书房,也没有拿着什么可口的东西去讨好在书房中生闷气的阿斯兰。
惹他发怒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过去。
与莫娇的过去,就像是她与凤伦的过去,嵌在生命中的污点,擦也擦不掉。
她今日提起,揭了他的伤疤,也揭开了自己的,但是,她不曾怨怼他,她没立场去怪,去怨,那时,她与他不曾相识。
夜正浓,小小的膳房内炭炉上正铐着香甜的糕点。
伊浵袖子卷到了手肘,案板上有刚刚做成的糕点,她手上忙碌着,玉颜被面粉弄得东一块西一块,娇俏又滑稽,桌案的盘子上有已经做好的老婆饼,麻团,花生酥球,还有果味蛋卷,她不时捏一块儿放在嘴里,兀自感慨自己有做神厨的天份。
突然一股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注意到桌旁的地板上有个黑影,她愣了一下,戒备转头,就见一个蒙头蒙脸只露一双眼睛的黑衣人立在膳房的门口。
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冷酷如寒冰雕塑,她分辨不出他是狼人,吸血鬼,还是人类。
“你要杀我吗?”她紧张地拿起菜刀,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愚蠢,此人行动利落,无声无息,若是要杀她,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黑衣人把视线从她沾了面粉的脸上,移到桌案的盘子里,冷眸微眯,神色惊疑,“那是你做的?”
“是。”
“你会做糕点?”他声音沙哑陌生,仿佛含了无数沙粒。
“是。”他是谁?为何她觉得这眼神好熟悉?而他这问题,也似乎暗含了另一层意思,仿佛他认识她很久、了解她的一切,却惟独不知她会做糕点。
“能给我吗?”他抬手指向那盘裹满了芝麻,看上去很美味的麻团。
“呃……”伊浵端起麻团,倒进一个干净的布包里,递过去,“这个很好吃,只要你不杀我,我就送给你。”
“我不是来杀你的。”他拿过布包,“我是奉你父母的命令,来给你通风报信的,黑豹谋逆篡权,与花暝司、无垠合谋颠覆天下,你要小心。”
“呼——”伊浵长吁一口气,拍了拍心口,顿时松懈下来,放下菜刀。“原来你是好人?!吓死我了。”她从盘子里又抓起两块老婆饼递给他,“这个也很好吃,你远道而来,应该还没吃东西吧?拿去尝尝,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黑衣人接过去,又叮嘱,“不要把我出现的事告诉任何人。”
“好的。”伊浵忍不住问,“我爹和……皇甫乐荻还好吗?那些老臣没有为难我爹吧?”她终是叫不出那个“娘”字。
“他如今辅政亲王,短短三日,政绩斐然,让众臣叹服,他和女王很幸福。”
“这就好。”伊浵却不明白,黑豹为何要背叛把他扶养长大的女王。他大概是不喜欢再被命令来命令去了吧,他做不成她这位公主的驸马爷,行事竟也无所顾忌了,但是,他可曾想过,扶养他长大的那个女人会有多痛心?!“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会经常来给我通传消息?”
“是,我叫……白鹫。”他随口说出一个名字。
“你叫我伊浵就可以。”
“是,伊浵。”叫出这个名字,他忍不住上前迈了两步,眼中神色复杂,抬起手给她轻轻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面粉,“不要太累。”
伊浵不自然地防备着,往后退了两步。他也太关心她了些,完全不像是一个护卫或暗人该有的举动。
听到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动静,他警觉仰头,顶部上方就是二层走廊,有人要下来了。他忙告辞,“后会有期,谢谢你的糕点。”
“呃……不客气。”
嗖——一声细微的响动,黑影竟然从连她爬都不可能爬出去的膳房小窗口飞了出去?
她叹服地走到小窗口,用手丈量了一下,“长60,他就不怕突然飞过来会撞墙上吗?这些无可救药的古代人,也太厉害了!”
阿斯兰一进来,就见她正在窗口那边自言自语,她身上系着围裙,头发和脸上还有面粉,整个小膳房里溢满了糕点的香甜,温馨又温暖,让他郁闷的心情舒缓了些。
“伊浵,你在那边做什么?”他兀自走到矮桌旁坐下来,狭窄的膳房因为他的进入,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咦?你来了?”难怪黑衣人要离开。
“对了,阿斯兰,你不是在书房里生闷气吗?怎么不继续生气了?”明明是自己捅出的糗事,还一副被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的神情,生气就自己生去好啦,她才不会低声下气地去哄他开心。
一提这件事英俊的脸又绷起,“我饿了。”就算再生气,他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肠胃过不去,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做呢。
他很不客气地把那盘老婆饼端到自己面前,两口一个的吃起来。“有没有熬粥?”
伊浵从另一个炭炉上打开砂锅的盖子,把熬煮浓稠香醇的鱼片粥盛进碗里,端到阿斯兰面前神秘兮兮地一笑,“阿斯拉,我刚才夜观天象,看出天下将要大乱,你要早做准备。”
他对她的话毫不在意,只盯着她被面糊弄脏的秀美指甲,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她是爱美的女子,没事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把自己装扮的精致又漂亮,只为让他一笑,但是,她也会在夜深人静时,为了照顾他的肠胃,把自己弄得很邋遢,毫不在乎自己花费了大半天弄好的指甲。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吃她亲手烹制的美食,这才是老夫老妻,其他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去他什么天下大乱,他最在乎的不是谁要抢他的皇位,他最在乎的是,她过的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伊浵,今天的事……”
“你说娇妃的事?”
好吧,娇妃,如果她非要用这个称呼让他添堵,他就受着。“那时我年少轻狂,自恃贵为皇子……”
她不想听那些细节。“谁没有年少轻狂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坐下来,继续忙案板上没有完成的糕点,“我刚才跟你说的天下大乱,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我觉得让莫娇入宫不是好事,她生性凶残,不择手段,与古丽娅不相上下。”
现在是怎样?鸡同鸭讲,还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也在和你说正事。”他在书房里生闷气生了一个时辰,都快要生出内伤来了,她竟然去在乎什么天下大乱?!“莫娇是施毒的高手,你让她入宫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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