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们之前刚刚绝望地大吵过,他们各自都品尝到了对方赐予的、贴近了死亡的味道。所以他怎么可能还会那样温柔待她?
那个问题被时光阻隔,被她的自尊淹埋,便延宕了这样久,始终不曾问出口。
可是今天,就在这最不安全的教室中央,她忽然想要知道。就像一个跌入水心的溺水者,想要捉紧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她想知道,她想知道他那一刻的温柔究竟只是她梦境般的一厢情愿,还是——还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他的发丝粘着汗,从额头滑下来。这让他看起来又仿佛有了一丝少年的局促和羞涩,“如果我不回答,你今天是不是想跟我顽抗到底?”
净璃用尽力气点头,“你说啊!”
青爵泄气地长叹,目光顽强地回望净璃,却终究还是在净璃坚决的目光里败下阵去。他轻阖眼帘,长睫垂下,鼻翼仿佛紧张地颤动了下,终究冷冷地哼出一声,“……嗯!”
这样一声,该是天下最冷硬的回答了吧?可是净璃却一下子按捺不住心底的热潮,眼中的水意膨胀再膨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化作浑圆的一滴,跌落下来。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傅青爵,这次算我求你。你当时真的在,真的在廊柱后?”
不是怀疑他的回答真假,只是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反倒越发地不敢相信!
原来是真的,是真的。原来他真的那么久以前已经对她做过这样温柔的事,却因为她自己的不敢自信,而错过这样多年。
青爵咬牙,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你就那么哭着跑出去,我又不知道你会不会寻短见。我就只能跟着你一起出去,看着你笨蛋地在同样的路线上转了三圈,三次同样地头撞到跨院关闭了的门……”
净璃脸一红。那晚她哭到昏天黑地,往日熟悉的院落都仿佛迷宫。只是她并不知她是在同样的路线上转了三圈,却清楚记得额头数次被撞疼。
“结果你一头就进了花园,还奔着荷花池去了。”青爵长眉轻颤,“我知道你这个笨蛋不会游泳,就只能在旁边看着你……你要是成了水鬼,那花园日后还有谁敢去啊!”
“然后后来鬼使神差地,你又摇摇晃晃起来,回头奔着我的房间来。我知道你是要回来收拾地下。那我又怕被你发现我跟着你,就只好先跑回去。结果你回来收拾,却还在一声一声地抽鼻子,就算声音很轻,可是我知道你还没平静下来。我就继续担心你寻短见啊,我就只好再跟着你出来……”
“当年你跟着邓阿姨来,我听说了原来是那个尿过我的小脏孩儿来了,便想去看看你什么样;可是却又不想让你知道我来看你,所以我只好站在廊柱后头。想着就那么看你一眼,然后你又不知道,这就很好了……那年,我也只好站在柱子后头看着你离开。你个该死的,竟然以为我是鬼,你还向半空中拜拜!”
原本当年的那段往事那么悲伤,净璃都不敢轻易去回想。可是好奇怪,这一刻净璃却忍不住,轻轻笑出来。
仿佛能看见,当年他看着她朝空拜拜的时候,那一副瞪大了眼睛、鼻子都快要气歪了的样子。明明非常想要发作开来,几乎就要从廊柱后头奔出来抓着她问个明白,可是又被他自己的自尊给阻住脚步,怕被她发现他一直跟着她。
尤其,原来当年的温柔是超过她的想象的。他原来不是最后那一刻才尾随她出来,而是一开始他就担心她,一开始他就跟着她出来。原来她独自坐在荷塘边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刻,天地之间不是她孤单一人,隔着草丛便藏着那个邪佞却又害羞的他。
怪不得,当年她回到房间里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地面上的脏污还在,而他竟然能在床榻上睡熟?须知,他那龟毛的洁癖脾气,是恨不得整夜蹲着盯着那脏污,恨不得能将那脏东西瞪得凭空消失一般,然后才有可能安心睡去的!原来,他的睡熟根本都是装的!
净璃含笑又含泪,用力地点头,“傅青爵,谢谢你。其实你知道么,你一直将我关在七年前的那段时光里,那段记忆仿佛一个囚牢。而你今天终于亲手将我解救出来。虽然隔着这么久的时光,可是我终于能够出来。”
净璃这样感性的话,让那冷硬的家伙仿佛有些不适应。他轻嗤,“不是说了今天不许你流泪?你怎么又哭一脸的眼泪!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