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公主拿扇子一扑她面,低声说了几句,元秀赶紧侧耳去听,听罢顿时双双面上一红,似笑非笑的从铜镜里边看定了昌阳,昌阳公主自是知道为什么改方子的,见状在镜子里瞪了一眼东平,却见元秀与云州对望了一眼,双双笑道:“七姐今日大喜,咱们都祝七姐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你们尽管在这儿笑着罢,还怕你们没有这一日?”昌阳公主才上了一层面脂,闻言顿时飞起一片霞色,轻嗔道。
云州取笑完了却又盯着那钵面脂问樊若儿:“樊尚宫,既然这麝香有……有那样的作用,为什么不早日换掉?平素用着怕也有影响吧?”
“回阿家的话,这却是不会的。”樊若儿止住动作对她道,“面脂之中以杏仁等物为重,麝香只加少许,哪怕长久的用着对身子其实害处也不大,不然从玄宗皇帝时至今,宫中多少妃嫔贵主用着此物,每年也赐下许多给臣下,却也不见用了此物的人家子嗣稀少。妾身特特做了这一钵却还是昌阳公主所提。”
麝香虽是名贵香料,却也有活血通经并催产之效,因此宫闱之中用起来十分慎重,昌阳公主一心一意爱慕着崔风物,自然希望能够进门之后便能为他诞下子嗣,哪怕太真红玉膏已经在本朝用了好几代,她究竟不放心,连那么一点点麝香也不肯接受,非要另做一份没有的来用,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按着梦唐梳妆的顺序,面脂之后便是敷粉,宫中所用的粉皆是精挑细选而成,既轻又透,白皙如雪,樊若儿不愧是王子节亲自推荐来的人,敷粉的手法巧妙而仔细,不多时便将昌阳面、颈、手上都拍上一层均匀的铅粉,连下颔与耳后都未放过。这时候复取出胭脂来,昌阳自己挑了丹色,樊若儿便将其他暂时放到一边,以指尖轻轻挑出少许,让修绢取了少许水来化开,轻拍在昌阳两颊,原本雪白的面色上顿时染了一层明朗的丹红之色,状如飞霞,与铅粉相映,娇艳欲滴。
接着樊若儿取了一支螺子黛开始作眉妆,螺子黛极为珍贵,便是宫中也不是人人得用,多半要以铜黛补充,它描出来的眉青黛深远,色泽历久不褪,而颜色令人回味。根据昌阳的脸型与她今日所要佩带的公主冠冕,樊若儿替她描了细长柔婉的青黛眉。
旁边修联觑着时机呈上了花钿盒,樊若儿左挑右选,最后择了比翼之形的翠钿,呵开背后鱼胶,端正的贴住了昌阳眉心,见昌阳对镜端详后点了点头,樊若儿使个眼色,修联放下了花钿盒,另捧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来,樊若儿在里面挑了半晌,对昌阳道:“阿家请笑一笑。”
昌阳知道这是要点面靥,便转过头来,对她嫣然一笑,两颊上梨涡顿现,樊若儿趁机将一双飞鹤形状的面靥贴上笑涡之处,这面靥却是鹤子草所制,这种草生长在岭南之地,采之曝晒成干后,形状犹如飞鹤,鹤翅尾足,栩栩如生,被发现后,便被当成了面靥来用。
面靥点罢,轮到了斜红,樊若儿复开诸色胭脂,挑了比丹色略深一色的彤色,这回却不用清水化开来用了,而是直接以指代笔,沾取了在昌阳眉后描绘起来,随着她指尖缓缓移动,一丛缠枝藤纹渐渐呈现,却是葡萄缠枝——意喻子孙绵延,正合了昌阳的心意。
最后取了绛色胭脂在昌阳唇上晕出了圣檀心的模样,如此,妆容才成。
按本朝制度,公主下降皆需戴礼冠,所以发式上面反而不必太过操心,只需注意不至于戴不上冠冕便可。东平三人看着樊若儿上完妆,已经用去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时候却没了兴趣,而这段时间中她们在宫外各府中的堂表姊妹也有几人进来相陪了,尤其是齐王妃到来后,元秀便觑了个机会向外走去。
她才到含冰殿门处,身后就传来云州的声音低叫道:“九姐等我一等!”
“你也出来啦?”元秀惊讶的问道。
“都看了这么久了,坐在里面怪无趣的,人也多,反正有三嫂在那里招呼,缺不了咱们两个。”云州道,“九姐,咱们到外边坐一坐罢。”
元秀也是为此才出来的,笑着道:“可不能走远,一会崔风物来了,还得去为难他呢。”
“崔风物名满长安,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区区几首催妆诗、却扇诗还难得住他?”云州俨然对崔风物极有信心,元秀正要打趣她,却听她接着道,“就算为难得了,咱们也只能做做样子呀,若不然惹恼了七姐,咱们可是担待不起!”说着以袖掩口,促狭的笑了起来。
“你就站在这里说七姐的闲话吧,回头叫她殿里人听着了去告诉七姐,有你好看。”元秀看了眼不远处忍笑的宫女提醒道。
云州把头一扬:“今儿我才不怕,七姐刚打扮好,还在梳发,还没更衣,我就不信她能穿那么一身沉重的礼服再来寻我的不是——我这身就够重的了。”
“七姐今儿自是不寻你麻烦,不过等你下降的时候她可就惦记好了。”元秀朝她眨了眨眼,姊妹两个正说着话,她们站在殿上高处,却看到了殿下有一群人正在兴致盎然的聚集在一起,云州注意着看了几眼,便拿扇子一指:“那个小郎君看着眼生,这时候在宫里,莫不是二姐的长子?”
元秀顺着她指的看了看,笑道:“你眼力真好,我刚才若不是近前看到他想起了年前见过一回尉迟朴和,差点没认出来!”
“其他几个我都认识。”云州轻笑道,“二姐也太贤惠了些,咱们好歹是金枝玉叶,她平日里侍奉舅姑足够精心,如今七姐下降竟也不回来——九姐你不知道,原本,七姐因为二姐与驸马和睦,又生得子女双全,兼之身体素来安康,还打算请二姐今日替她张罗一二,想沾一沾二姐的福气呢!结果到头来却只有咱们的外甥跑了过来!”
元秀微微一哂,见左右除了两人的贴身宫女外没有其他人,便低声道:“五嫂已经足够贴心,没见到这会,都托词未至吗?再者七姐的亲嫂子、咱们三嫂不是来了?”
昌阳公主一心求子,王氏虽然贵为皇后,却至今无所出,为了照拂这个小姑的心情,如今也避着没过来瞧她梳妆,有皇后打头,一干妃嫔皆是有样学样,连有子的赵芳仪并曹才人都没有出这个风头,而是请了已有一子的齐王妃代劳——如此忍让恩宠,无非为了即将而来的风雨汹汹,而不使人说皇家情薄罢了,元秀嘴角的笑容不易察觉的僵了僵,不知道此刻在铜镜前笑得心满意足的昌阳,过了今日可还能如此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