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鱼监指点!”袁别鹤听出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对银铤进鱼烃袖子,鱼烃拢在袖中的手掂量了一下银铤分量,方笑着道:“阿家的乳母薛娘子,非但有尚仪之衔,实际上身份俨然是大家与阿家之小姨,这一点,统军想必也有耳闻?”
袁别鹤谨慎道:“末将确实听说过红衣薛娘子之名。”
“薛尚仪素有惧夏之症,阿家说是去避暑,其实多半是为了尚仪。”鱼烃微笑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还是近日长安之事太过烦扰,大家心疼阿家年幼,打算让阿家独自往骊山一行,不过阿家既然想到了终南山,那里比骊山近,只是到底不及行宫安全,统军还是要多多用心,万万不可让阿家有什么闪失才好!”
袁别鹤略一思索,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谢,这时候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快要分手的地方,鱼烃含笑和他告别,忽然道:“终南山中别院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一日可往返数次。”
袁别鹤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立刻道:“鱼监放心,贵主既然是去避暑的,末将绝不让长安喧嚣打扰了贵主!”
目送鱼烃远去,袁别鹤目光闪了闪,长安喧扰,如今长安城中还有什么能比任秋之案更喧扰的呢?丰淳在这个时候送元秀公主去终南避暑,虽然有薛尚仪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归根到底是怕元秀被人纠缠,元秀乃是公主,深居宫中,能够纠缠她的人……
他心中暗惊,下意识的攥紧了拳——今上,终于要对皇室动手了么?
关中五月末的天空在晴朗时万里无云,高远空阔,然而这样的时候,却有一场风雨将至,于不动声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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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镜殿中正为元秀将离宫至别院小住匆忙准备时,修政坊内,贺怀年依在榻上,皱眉看着面前的鸽信,师如意一袭青衫,踞坐他下首,面色凝重。
室中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身彩衣的碧翘拿跳脱挽住了袖子,正翘着擦了鲜艳凤仙花汁的十指,姿势优美的替他们斟着茶水。
“师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贺怀年将碧翘斟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压根没尝出好坏,沉声问道。
碧翘素来最擅撒娇,当即嗔了他一眼,但发现贺怀年根本没留意自己时,立刻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动作轻盈,周身环佩都没发出什么轻响。
师如意叹了口气,反问道:“此事与大郎可有关系?”
贺怀年面上露出一丝怒色,指了指自己的腿,冷笑道:“某若是痊愈,头一件事倒确实想去砸了迷神阁,不过齐王与某有何冤仇,某何至于去对付他的私生之子?”
“燕九怀与迷神阁的关系只有我等知晓些许,大部分人都以为迷神阁与平康坊里其他的馆阁一样,无非是教坊司下面的一家阁子罢了。”师如意一边思索一边道,“只是探丸郎再怎么小心,咱们都知道了,没理由长安这边的望族一无所知,宫里那一位更不必说。无论如何,大郎腿伤至今未愈,最上面的那些人,总是因为大郎与迷神阁之间有仇,而且大郎没有立刻去寻迷神阁的麻烦,所以现在任秋之案发生在迷神阁,难免会有人怀疑,是我等谋划了此事,欲皆齐王之手,对付迷神阁!”
贺怀年皱眉:“当初不寻迷神阁还不是因为……”他说到此处愤然住了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那日燕九怀夤夜而来,毫无征兆的一剑,若不是他运气不错,恰好夏侯浮白在侧及时救了他一命,事后回想起来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冷汗就止不住的往下落,他知道自己不同于贺夷简——后者是魏博节度使的独生爱子,哪怕他身边没有夏侯浮白,谁也不敢明着杀了他!
而贺怀年却只是养子,养子与独子一字之差,地位与重要性却天差地别,不敢杀贺夷简的人,或者杀不了有夏侯浮白贴身保护的贺夷简的人,未必没有胆子并实力来杀他出气!
说到底,贺之方派他陪贺夷简前来长安,一方面是为了在自己亲子不在河北时,同样不给贺怀年培养势力的机会;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替贺夷简引开一部分敌意——哪怕是长安,如今也不敢冒着逼河北与长安拼死一战的危险,对贺夷简怎么样,因此有心想给河北颜色看,又怕对贺夷简下手会引起贺之方强烈反应的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将目标放在了贺怀年身上——燕九怀那一剑,不就是个例子?
否则他既然能够神鬼不觉的潜入了府邸之内,难道还寻不到夏侯浮白不在附近的时候,刺杀自己?贺怀年知道,自己此刻之所以还能够活生生的躺在这里养伤,不是因为夏侯浮白,而是因为燕九怀本来的意思,也只是要给河北一个警告,削一削贺之方的面子……而不是杀了他。
但赤丸魁首的那一剑委实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到了哪怕贺怀年猜出对方并无杀意,也亲眼看到燕九怀带伤远遁,并且知道此人与迷神阁关系匪浅,却在事后借口养病,假装忘记了上迷神阁寻仇……燕九怀是探丸郎中的赤丸魁首,探丸郎设三色弹丸,探赤者主刺武将,燕九怀也许是其中翘楚,但探黑丸者呢?梦唐的武将自然是骑射.精湛,但文官又何尝拉不得弓上不得马?何况文官身旁难道没有侍卫了吗?
贺怀年自认自己只有一条命,他可不想拿去试探迷神阁与探丸郎究竟有多深的关系,而长安探丸郎中又究竟有多少足以如燕九怀一样能够潜入府邸来击杀自己的高手?
没想到,因为他一时的胆怯,现在任秋之案一出,各方却因此将他也怀疑了进去。
其他几处的怀疑也就罢了,贺怀年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哪怕没有燕九怀的刺杀,此案既然涉及到了挑唆皇室不和,长安中人也少不得要怀疑到河北。
但……
现在连贺之方都亲笔书信来询问他与此事究竟有没有关系了……虽然信上写着是让他和贺夷简都收敛些,但贺怀年依旧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养父对自己那一丝若有意若无意的怀疑。这个认知让他眼中阴霾渐渐弥漫。
“六郎今日是不是又去原上了?”贺怀年忽然抬起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