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榻前,扶着榻沿慢慢坐了下去,轻声道,“五哥活着一日,我这不肖的妹妹总也要陪着一日吧……”
采绿听她这么说了,心头略宽,但元秀才流露了死志,她究竟不敢全信,迟疑了片刻方道:“奴瞧阿家脸色不佳,或者先服侍了阿家宽衣登榻,待阿家睡着了再去回杜家郎君?”
元秀面露乏色,倒也未坚持,采绿替她脱去外袍,好在方才的茶水翻倒时已经不烫了,倒是无妨,采绿放下了帐子,见元秀不多久便已呼吸平稳,她兀自不放心,悄悄从旁边格子里取了一块安息香点了,投进香炉内。
片刻后,安息香的气息弥漫全殿,催人昏昏欲眠,采绿又低声叫了几句元秀,见她不答,这才想了一想,悄悄出了殿。
正殿上面小宫女已经为杜拂日续了两回水,霍蔚依旧站在了角落里默不作声,杜拂日低声与杜默谈几句与朝局无关的闲话,正提到了韦华妃,却见采绿匆匆出来,对他礼了一礼,道:“杜家郎君,阿家方才乏了,此刻正在殿中歇息,请杜家郎君自便!”
杜拂日听了,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袖口处似水痕又似泪痕的地方飞快的扫了一眼,却未多言,只是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含凉殿探望表姊,不知阿煌为何力乏?晌午后,不如让耿静斋过来一趟?”
采绿方才才劝过了元秀,不过是事急从权才说了杜拂日的好话,心里究竟气愤难平,又见杜拂日态度温和,便微微冷笑着道:“这却是不必了,阿家既然是乏了,多睡会自是会好了,杜家郎君既然还要去含凉殿,还请自便罢!”
杜默皱了一皱眉,杜拂日挥手止了他想开口的话,淡笑着告辞而去。
采绿看着这一主一仆的背影,狠狠的瞪了几眼,这才吩咐旁边小宫女收拾残茶,正要继续返回寝殿里去守着元秀,却见霍蔚忽然向自己走了过来,使了个眼色,她一怔,忙站住了脚步,待小宫女们收拾了茶碗鱼贯而出,正殿上面只得了她与霍蔚两人,霍蔚方低声问:“阿家是当真睡了?”
“阿家方才被气得狠了。”采绿知他年老成精,而采绿虽然能干,到底不如采蓝细心,这几日采蓝不在,许多事情都无人为她解答,这会自也不瞒霍蔚,悄言道,“咱们不要站在这里说,且向寝殿边走边说罢——阿家刚才气恼交加,竟……竟有些想不开!”
听到这里霍蔚悚然一惊,怒道:“那你怎可还留阿家一人在寝殿?当真是愚蠢之极!”若是其他地方,霍蔚倒要问一问,但元秀的寝殿,若无采字辈的大宫女带着,或者是薛氏,就是小宫女们,轻易也不许进去的,从前文华太后掌宫时,最是讲究规矩,元秀身边这些人,多半都是从文华太后身边而出,自然将文华太后的规矩学了个十足十。
元秀这会既然在寝殿,如今珠镜殿里采字辈的大宫女,采紫正跟着耿静斋去替郭霜取药,采橙守着庖下,采蓝至今生死不明,连元秀都不敢问,惟恐听见了噩耗……采绿还要离开,寝殿里面却是多半无人陪伴元秀的。
采绿一把拉住了他,苦笑道:“霍公公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服侍阿家这些年了,哪里还得像才进宫时一样的不知道轻重?一来阿家也是一时气急,如今却是想开多了,二来阿家这样大怒大哀之后,倒是真的乏了,说是想在榻上躺一躺,但一躺下去却是当真睡着了……我还另点了一炉安息香。”
霍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采绿还未知他笑意为何,却听霍蔚又换了焦急的口吻厉声道:“你怎知阿家是真的睡着了?若是阿家……”说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采绿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头一紧!
两人匆匆到了寝殿前,采绿伸手去推门,竟有些不敢,还是霍蔚低声道:“我来罢!”
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已经颇为浓郁的安息香扑面而来,但见一重碧罗纱帐后,锦榻之上罗幔垂垂,似有人仍在躺卧之中。霍蔚看了眼采绿,采绿会意,悄悄走了进去,分帐挑幔,却见元秀略翻了个身,半幅锦被落到了地上,她忙拾起,替元秀重新盖好了,又站了片刻,见元秀并无异常,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向殿门退去,对霍蔚打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霍蔚也松了口气,示意她关上了殿门,让元秀好生睡一场。
殿门才被关上,罗幔之后,自称要去含凉殿探望韦华妃的杜拂日却悄无声息的转了出来,他在原地略站了站,似在侧耳听着外面采绿与霍蔚且走且说的话,最后露出一丝满意,但走到榻边,看到熟睡中元秀依旧紧蹙的双眉,这丝满意却变成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