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公主一向安静些,元秀对这个八姐的印象也不坏,听云萝这么说了心里便有三分不痛快,采蓝正色道:“这事情却不算小——东平公主这几日想着与嘉城公主一道……”
元秀惊讶道:“什么叫做一道?莫非她想出家去吗?”
“正是这个缘故,云萝说前些日子东平公主就翻出了一本《黄庭经》来日日诵读着,先前宫人不许随意出殿的时候,东平公主还只是在殿里折腾那本经文,那时候乍逢大变,云萝只道东平公主是被局势的忽然变化吓着了,谁想到后来邱逢祥撤了大半禁军,让宫人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时,东平公主居然日日里往三清殿上跑,还往嘉城公主的清思殿去过两回,很是寻嘉城公主要了许多经书,与云萝的言谈之间也有避尘之意!”采蓝苦笑着道,“从前奴素来觉得东平公主性.子虽然比咱们阿家宁静些,可到底也是宪宗皇帝的骨肉,宪宗皇帝固然在公主之中最重视咱们阿家,只是对东平公主也是按着历代公主的份例尊崇着的,所以东平公主怎么也不该如此胆小,况且公主到底是女郎,东平公主若是觉得宫中不安,熬上一段时间她也要下降了,又何必如此?”
元秀皱起了眉,堂堂公主被宫变吓得跑去出家,还是已经赐了婚的公主,这对于本就福祚衰微的皇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她略为思索,没有立刻询问东平公主出家的事,而是先问起了李含;“这几日宫中逐渐恢复了秩序,宫外的消息也渐渐传了进来,你们可曾听到八姐那一个驸马这段时间可做了些什么?可是那位李家郎君当不得是,八姐心下不喜所以才如此?”
“当时五郎还在位时为了替东平公主挑选一个合宜的驸马,亲自圈了长安各家出色的郎君让东平公主足足挑了好几个月的,那个李含是东平公主自己挑选,况且他虽然不及其堂兄、从前长安与杜十二郎之父杜丹棘并称李杜的李瑰之子才干,但究竟是五姓七望之中赵郡李氏子弟,又是五郎先行相看过几回的,又能差到哪里去?”采蓝反问,“何况宫变之后,长安各家都竭力约束着子弟不许惹事生非,免得连累了家族,便是那李家郎君原本有些短处,这几日照理应是看不出来的——奴等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几日李家含郎有什么事的,倒是昨儿陪着阿家去兴庆宫的李十娘之胞兄李复郎君,闻说他如今入了杜青棠之眼,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采绿接口道:“莫非东平公主后悔当初择了李含郎君,如今打算改降李复郎君吗?”
“不要胡说八道!”虽然心中也有些怀疑东平此举的用心,但元秀还是皱眉斥责了采绿,这样的话传出去,就算是宪宗一朝时,东平公主也难免在私下里被人议论一句势利,哪怕是皇家公主,这么做到底不是为人称道的行为,如今皇室已经足够摇摇欲坠了,哪怕一点儿不好的事元秀也希望尽力消弭,她没有理会采绿的话,继续问着采蓝,“那么云萝可曾直接问过八姐出家的缘故?”
采蓝苦笑着道:“云萝自是问过的,可东平公主每回都说自己是经过宫变之事越发看破了红尘俗世,越发的羡慕着嘉城公主的处变不惊!”
“六姐吗……”元秀若有所思,嘉城公主的确是处变不惊,据说宫变那日一队禁军冲到了清思殿上,嘉城公主其时正在殿中夤夜诵读经文,见状连读经的声音与语速都未曾变过,任凭他们迅速将清思殿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复杀气腾腾的守在了殿下,自始自终嘉城公主都是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神态安然,那一副与红尘隔断的淡远连那禁军首领事后都啧啧称赞。
可生而富贵却一心求道的公主,就是本朝这样自诩为李子之后、素尊道家的朝代,又有几人?这几十年来皇室里已经出了一个玄鸿元君并一个嘉城公主,已经算多了,东平公主先前可从来没表现出向道之意,如今这又是想做什么?
元秀皱眉,她这会还要“养伤”,至于养到什么时候好,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而且还不能叫东平公主知晓,云萝已是东平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服侍东平多年,她都问不出来的话,采蓝和采绿更不必说。
“你们仔细打听打听罢,总是有原因的。”元秀思索半晌只得无可奈何的道,“当真是从宫变之后开始的么?”
采蓝点了点头:“云萝赌咒发誓,就是宫变后几日起这样的。”
宫变后几日?这么说引起东平公主如此行径的还未必是宫变,但宫变一发宫里宫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此事上面,那几日自己更是把精力都放在了丰淳父子的生死上,哪里还顾得上东平公主?
元秀心里叹了口气,人心到底是偏的,平素里分东西,这些兄弟姊妹她大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生死关头她最最关心的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丰淳,甚至于在当时丰淳膝下那几个平时不讨她喜欢的侄儿,因着丰淳的缘故,若在当时叫她选择,定然也是比东平、云州这些姊妹重要的。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到底是个俗人,没办法似嘉城那样脱俗出尘——当然嘉城公主的一碗水端平,想来也不过是在她眼里哪怕是兄弟姊妹也都是浮云,惟独她的飞升大道是正经。
“如今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你寻个机会使了人去风凉殿上告诉了她,着她仔细看着些八姐,若是能够寻访出些原因的蛛丝马迹则是最好。”元秀叹息着叮嘱了采蓝,复问起另外两个妹妹,“云州与利阳如何?”
采蓝点头道:“奴方才已经这样与云萝说了,她既然主动找来,想来自是会尽心的。至于利阳公主,许是因着年纪小,半个月前又中了暑气,如今身子还没全复,昨儿跟着东平、云州两位公主在寝殿里守的久了点,今儿早上是被云州公主命宫人抱回延春殿去的,云州公主走时说她自会去看拂了再回殿。”
“这样就好,云州一向性.子急,她这会居然愿意主动照拂利阳,好歹也是收敛了许多。”元秀点一点头,眼神黯然,如今权臣与权宦都已经公然与皇室撕破了脸,她们之所以还顶着公主的头衔,那是因为杜、邱还无力应对诸镇联手讨伐,还需要李家这面大纛罢了。
连前朝御座上的九五至尊都被换了一个才六岁的孩童,所谓的金枝玉叶不论从前在本朝是如何被娇惯宠爱,从今而后也不能不学着收敛脾气了。
尽管这过程是何等的屈辱与痛楚。
但她们都不得不如此。
公主里面性.子最急最受不得委屈的本是云州,这会连她都低了头,可见皇室如今是多么的风烛残年。
也许那句谶语是真的。
元秀头一次从心底真正的相信起来,但刹那间她就满怀惊恐的否认了。
二百九十年国祚,位传二十一代——曾经的贞观之治、曾经的开元盛世,史书上辉煌灿烂过的时光啊,难道也逃不过祚尽朝覆的命运?
难道宪宗一朝的整肃朝纲、威慑藩镇,那朝野上下发自内心的颂赞英主当世,也无法阻止帝国走向彻底的没落与衰亡?
并且,这衰亡是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