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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路先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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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路先锋(三)

2015-08-29 作者: 陶纯

第五章 开路先锋(三)

15.一直往西,到新疆罗布泊去1958年8月15日清晨,一列只有几个车厢的混合小型专列,驰过嘉峪关,在敦煌附近的峡东车站缓缓停下,刚刚被任命为0673部队副主任的张志善头一个跳下车来,望着头顶上的万里晴空,兴奋而又忐忑不安地说了一句:“总该到了吧?”

他们这两百多人组成的勘察大队,是5天前从河南商丘出发的.在此之前,张志善是商丘步兵学校的副校长。一个多月以前,张爱萍副总长在他的办公室召见商丘步校政委常勇,告诉他,中央军委已经决定,以商丘步校为主组建两支部队,一支叫0673部队,负责建设原子靶场(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核武器试验基地);一支叫0674部队,负责建设原子仓库,以后管理原子武器。步校的干部一分为二。常勇和副校长张志善到0673部队。常勇先跟随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以及四名苏联专家,到甘肃敦煌以西地区勘察原子靶场场址。此前勘察组已经到青海西部,内蒙西部,新疆东南部进行过实地勘察。根据苏联专家的意见,最后认为在敦煌以西地区建场较为合适。

常勇回来后告诉张志善,那个地方特别苦,白天晒得人受不了,晚上蚊子咬得人受不了,尤其是喝不上水,陈士榘是上将,最后也只好跟大家一起喝汽车水箱里的水。

张志善率勘察大队乘卡车继续西行。荒漠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芨芨草、罗布麻。过了敦煌,到了一个名叫后坑的地方,载着勘察仪器设备的卡车停下,两百多名官兵聚拢过来。他们已经两天没有洗漱过了,不少人胡子拉碴,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张志善在一块平地上摊开地图,几个干部围拢过来。张志善抬头看看四周的地形,皱一下眉头:“按照地图上标好的方位,应该就是这里。”

有一名干部问道:“张副校长,我们到这里究竟干什么?”

张志善说:“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的任务是搞大地测量、绘制地形图、进行地质勘察。”

张志善后来回忆说:“两百多人里只有我和另两名主要干部知道,我们是来选原子弹试验场的。实际上知道跟不知道没什么区别,我们不懂原子弹,不知道选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合适。敦煌那个地方是苏联人定的,为什么选在那儿谁也搞不清。地图上那地方有山有水,有好大一条河,但我们到了后发现,河早没有了,干了有上百年了。”

张志善把勘察大队的人分成四十多个小组,每组六至七人,配属一台车,分散在一百多公里宽的正面上,由东向西测量。工程兵分队的任务是钻井、挖深坑。

这地方确实像常勇说的,十分艰苦,甚至比常勇描绘的还要苦不堪言。八九月份的戈壁,地表温度能达到五十多度,几天下来,一个个晒得脱了形,有的人胶鞋底都烫化了。那里有一种花蚊子特别可怕,抱着团向人进攻,扑上来就咬,打死都不松口。没几天,所有人都给花蚊子叮得身上处处是伤痕。最大的问题是缺水,要到300公里外去拉,一个人每天两缸子,吃喝、洗漱全是它,脸是经常不洗。晚上还经常有狼出来活动。

人们不知道来这里到底为什么,情绪日渐低落,一个干部冲着张志善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不怕,但要死个明白!”

张志善觉得,再不把实情告诉大伙,就会影响任务的完成。他向上级请示,答复是:“在做好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可以给大家透露一点。”于是,张志善用颤抖的声音,向大家宣布:“同志们!经上级批准,我来给大家交个底,我们的任务是,勘察建设我国的原子弹试验靶场!”

顿时,人群沸腾了。很多人流下了泪水。从此,再苦再累,没人再说牢骚话,闹情绪。

一天,来西北视察的彭德怀在鸣沙山下接见了张志善和常勇。张志善报告说:“首长,我们是0673部队的。”

彭德怀一听,笑了:“你们还对我保密啊?0673不就是原子靶场嘛!”

这个对元帅保密的故事,流传了很久。

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战,到10月下旬,敦煌的勘察工作基本结束,随后,陈士榘率工程兵设计院等工程单位以及苏联专家到现场勘察,最后基本确定了各场区位置。

核爆心定在甘肃敦煌西北方向,直线距离约130公里;指挥区距敦煌80公里,生活区距敦煌10公里左右。按照苏联专家的意见,试验场区最大试验功能为2万吨梯恩梯当量。

常勇、张志善他们还在敦煌一带艰苦勘察的时候,第三兵团参谋长张蕴钰在旅大驻地也接到了紧急通知。北京打来电话,让他立即到北京见陈赓副总长。陈赓曾经是三兵团司令,是张蕴钰的老上级,他们很熟悉。而张蕴钰曾担任15军的参谋长,震惊世界的上甘岭战役,就是他协助军长秦基伟打的,陈赓自然也很欣赏张蕴钰,认为张蕴钰是一位精干细致,工于谋划的领导。聂荣臻接受了陈赓的建议,于是报中央军委批准,由张蕴钰担任即将成立的核试验基地司令员。

这一年张蕴钰41岁。

到北京当天晚上,张蕴钰就赶到灵境胡同陈赓家里。见了面,没说几句话,陈赓就直截了当地说:“张蕴钰,叫你去搞原子弹靶场,是我推荐的。去了好好搞。”

张蕴钰回答说:“行!服从命令!”

陈赓又说:“你去找聂帅的秘书长安东,叫他给你说说情况。”

张蕴钰说:“好!”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张蕴钰就告辞了。张蕴钰后来回忆:出了门,他突然想,我怎么能接受这么重要的任务呢?这事情确实太重大了,要不要回去,说个“不行”呢?……

他没有停下脚步,那个瞬间,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向西北大漠,和常勇、张志善一起,和那两百多人一起,在大西北的沙漠戈壁,一呆就是30年!

他在回忆录中是这样描述当时心情的:“当决定我担任首任核武器试验基地司令员时,我更是心情畅快精神振奋并感到荣幸。我明明知道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对解放军任何人也都是一样,这是我军前所未有的任务,也知道搞原子弹是在荒凉的地区,而旅大是少有的好地方,但到什么地方去不是当兵的应该考虑的事,挑拣工作也不是我的风格。”

一次,他在给基地科技人员的一封信中写道:“上几代的爱国者已经捐躯、代谢,处于当代的我们能为祖国的现代化效力,该是多么幸福啊!”

张蕴钰只带一个警卫员,就乘车西去。过了西安、兰州、酒泉,过了嘉峪关,落日隐没,黄羊远去,敦煌近了,鸣沙山、月牙泉、千佛洞、烽火台、古长城……西风扑面,烟尘滚滚,远远近近的景物,消失的丝绸之路、汉唐英雄,都令他内心凝重,豪情阵阵涌现……

到了勘察大队驻地,他见到了自己的部下们,他们个个蓬头垢面,像一群野人。他在张志善的陪同下,把应该看的地形地貌都看过了,把一大摞水文地质资料也研究过了,把勘察结果也都反复看了。大白天的,蚊子就往脸上扑,顺手一抹,一手黑色。张志善苦笑道:“这鬼地方小咬太厉害,怎么都赶不尽,我们都随身带着清凉油,不光抹手抹脸抹露出来的地方,连屁股也得抹,不然不敢上厕所。”说罢,将一盒清凉油递给他。

夜里睡不着,他一个劲地吸烟、思考,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作为未来的核试验场不太合适,一是离敦煌太近,只有区区130公里,莫高窟的壁画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一搞核试验,像来一场地震,毁了它,岂不是历史罪人?二是没有水源,松土层太厚;三是只能试验两万吨TnT当量,太小了。

他想到,美国、苏联、英国,他们在本土,在太平洋,在北极圈,建立起十多个设备完善的大型核试验场,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建设核试验场,为什么只搞两万吨级的?

他把自己的意见讲给常勇、张志善:“我认为这儿不合适,尽管是苏联专家定的,也不行,应该另选地方。”

1993年的时候,接替张蕴钰担任核试验基地司令员的张志善对一位采访的记者说:“张蕴钰同志问为什么选在这里,我说苏联专家定的,能搞2万吨。张蕴钰同志说可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回到北京,张蕴钰马上去找老上司陈赓汇报。陈赓说,核试验基地眼下只能搞一个,要搞就搞一个能爆炸百万吨级的!随后,陈赓、陈士榘、总参军务装备部部长万毅中将、安东少将以及张蕴钰专程向聂荣臻汇报选场情况。张蕴钰坚持说:“那里不行。”

聂荣臻问陈赓:“你的意见呢?”

陈赓回答:“那里不好,就另找一个吧!”

聂荣臻问:“有目标吗?”

张蕴钰指着地图说:“我想往西,一直往西,到新疆罗布泊去!”

几乎在张蕴钰报告的同时,苏联中型机械工业部部长斯拉夫斯基也写来了信,表示:敦煌不适合建场,建议将靶场中心区移至罗布泊地区。

聂荣臻同意张蕴钰率领他的人马向罗布泊进军。

1958年12月15日左右,张蕴钰回到敦煌和大部队会合,准备穿越戈壁,向新疆境内进发。

16.来这么个荒凉地方,到底干什么1958年3月中旬,志愿军第20兵团秘密撤离朝鲜西海岸,机关和部分部队开往额济纳旗地区,部分部队留在北京郊区组建试验队伍。

3月14日,中央军委决定,成立以工程兵司令陈士榘为首的特种工程指挥部,调集20兵团、工程兵、铁道兵共数万部队开赴额济纳旗地区的沙漠深处,投入导弹试验场的建设。

夜色中,一列军列驶过郑州黄河大桥,一路朝西北驶去。这趟车里全是工程兵第103团的人马。车厢内的士兵们互相询问、猜测着。河南籍老兵、机枪射手夏长海扒在门缝边费力地朝外看着,一只脚伸过来踢踢他,夏长海回头一看,是团长张三合。张团长说:“你看什么?”

夏长海说:“想瞅瞅站牌子呗。”

张团长问:“认出什么了?”

夏长海说:“只认出一根根朝后倒的电线杆子了。”

众人一阵哄笑。

张团长收住笑:“我警告你,认出来也不准胡说八道!”

张团长朝里走了,夏长海对周围的人神秘地一笑,悄声道:“兄弟们,昨天晚上过黄河了。”众人不信,夏长海告诉大伙,他从小就光屁股在黄河边儿玩,他闻出黄河的味道来了。随即他莫可名状地摇摇头:“这是向西,离俺老家越来越远了……”

众人沉默了,只听到车轮有节奏的滚动声。后来,一些老兵回忆:从朝鲜到这儿,大概半个多月吧,一路上没离开过闷罐子车,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在朝鲜时看过国内来的记录片,志愿军回国,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的迎接,是保家卫国的功臣,是英雄啊。大家都盼着这一天,那时的兵老,有的都三十好几了,好多打光棍儿的,盼着回家娶老婆呢!可是一家伙拉那么远,去哪儿,干什么都不让问,其实一般的小干部也根本不知道。好长一段时间连信都不让写,就是怕泄密。

坐了半个多月的车,到地方一看,人都傻了。那么大的沙漠,风一刮人都看不见,沙粒子打在脸上,火烧火燎的。太阳也毒。上过战场的人,谁的皮肉不厚实呀,可一晒,风再一吹,脸上的皮都裂了,花了。一天三顿饭都在外面吃,风吹过来,全是沙子,不敢用力嚼。还有蚊子,那个大,那个多,那个毒啊,有人就是被蚊子毒死的。问题是大家得知道为什么吃这个苦呀!可是不能问,这是纪律。

那一阵子,绵延不绝的军用卡车,绵延不绝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在沙漠中挺进。车流、人流踏起的滚滚沙尘遮天蔽日。

临时指挥部里,戴着防风镜的陈士榘上将半跪在沙地上看着图。地图很简单,上面画出的铁路线、机场、房屋标志鲜明。陈士榘简明扼要地分配任务:“这30公里铁路线交给你师了!”“机场一号跑道,你们师负责……”

就这么简单。没人提反对意见,领受任务的部队领导马上就离开了。

风平Lang静的沙漠,晨曦初露。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随着沙丘沙梁绵延起伏,一望无际。随着一阵阵哨子声,上万人从各个地点出发,来到自己的施工地点。不一会儿,漫长的工地上就变得热火朝天,沙尘飞扬。

这天,一架直升机降落在一处工地旁,从飞机上走下陈士榘和苏联顾问盖杜柯夫少将等人。天气还冷,盖杜柯夫穿着一件皮夹克。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却是个个一件衬衣。光着大脑门,半光着膀子,一边往这儿跑一边穿衬衣的孙继先更是让盖杜柯夫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半天才认出来。

孙继先笑着说:“盖将军您好,不认识我了?”

盖杜柯夫愣一下:“哦,孙将军……您犯了什么错误,您的中将军衔哪里去了?”

孙继先看一眼陈士榘,与周围的人们哈哈大笑。盖杜柯夫看着眼前工地上的情景,明白过来,也笑起来,赞赏而友好地朝孙继先胸前打了一拳。

孙继先边走边向盖杜柯夫介绍着:“这就是您给我画的那个机场,再过几个月,我保证让您的飞机停在跑道上!”

盖杜柯夫认真的摇着头:“不行,你要讲质量。”

孙继先说:“我知道您不信,咱走着瞧。”

陈士榘问:“铁路怎么样?”

孙继先说:“比机场难搞点,主要是几处风口,全他娘的沙,刚刨到硬地方,一阵风又把沙给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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