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说:“榆园地处曹濮之界,范县观城之域,广袤数百里,荆榛榆棘,稠若比栉,车不得方轨,马不得骤驰,交通闭塞,行走艰难,几无路径可入,十分不利于大军作战,最后只能无功而返!榆园土寇,素称狡黔,自从吃了大亏之后,便不予正面交锋,经常出没榆林,飘忽无定。守汛兵丁本就不多,相去各镇又远,一闻州县告变,罄出扑剿,则省会空虚,各路调兵急难呼应,兵到则东剿西遁,兵撤则勾连复起。所以破城掠邑,每肆狂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总结道:“榆园土寇,击败则易,剿灭则难!”
张存仁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示意王燝坐下。他一边闭目冥思,消化刚才王燝讲话里的诸多信息,一边将右手挎在石青色的朝带上,镂金衔玉的四块方版上各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又对左手边的一排文官说:“榆园匪类,既然叫做土寇,那部众必然多是本地土著!几位守令可有良言相告?”
坐在左手边的一众文员听了这话,一个个左看右顾,却都不敢发言。
梁凤鸣见有些冷场,略略思索了一下,随即起身发言:“自前明至我朝这数十年间,天灾**不断,兵戈战乱纠连,土地多已抛荒,从曹濮二州至范县、观城诸地,许多无主荒田,皆种有贼麦,而穷困民众,则多半通匪,襄助贼氛。所以,卑职以为,单纯用军事手段已经难以剿灭榆园土寇,必须剿抚并用,方能弥平匪患!”
“嗯,说的好!”张存仁舒展双眉,用手轻轻击案,以示赞赏:“剿抚并用,有些眼光!”
下首坐着的元城县令项始震听到总督大人称赞梁凤鸣,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卑职也赞同梁大人的方略!用剿是治标,用抚是治本,只有剿抚并用,方能标本兼治!”
他见张存仁闭着眼睛不住点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亮给总督大人看:“其实,这贫民通匪,亦是无可奈何!自从我朝定鼎中原以来,兵戈不休,钱粮税赋征收颇重,大军兵马亦时有骚扰地方,富者变贫,贫者益更赤贫,走投无路,便投靠匪寇。所以卑职以为,若要拔本塞源,必须用抚!抚之一字,最为关键!试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右边上首座处响起一声炸雷:“放屁!”
项始震被这吼声吓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偏过头来一看,坐在右边武将首座的镶红旗蒙古梅勒章京武拉禅正须发皆张地瞪着他。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把剩下的话,也全数咽进了肚子里。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大军如何追剿流寇?如何能打得下这一大片基业?将士们在前方流血作战,拼死杀敌,连命都不要了!要他们提供一点点粮草,又算得了什么?”武拉禅右手戟指:“倒是你,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居然为通匪的刁民开脱,你到底是何居心?”
项始震一开始还是只是哆嗦,后来就开始打摆子,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诛心之论,吓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失言!卑职失言!请部院大人开恩!”
张存仁缓缓睁开眼睛,情知项始震说的是大实话,却不好拂了武拉禅的面子。他微笑着对武拉禅拱了一下手:“武大人所言乃是正论!”他又沉下脸来对项始震说:“总督署议事,岂可妄言?”他告诫说:“以后要慎言!元城县,坐下吧!”他故意用地名称呼项始震,以示对他的责怪。
他又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武拉禅说:“武大人对用兵方面,有何良策呀?”
武拉禅双手一抱拳:“制台大人!”
他虽然比张存仁低了一个官阶,但八旗兵不归总督统辖,反而有监督绿营兵的责任,所以他并没有用敬称来称呼张存仁。这也是张存仁虽然明知项始震说的正确,也不得不偏向武拉禅说话。谁让满清占了天下呢!
他倒是甚有自知之明:“我也是刚刚调来大名府,情况不是很熟悉。”但是很快就显出了原形,他大大咧咧地说:“不过,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榆园土寇缩在榆树林里,那咱们就用斧头把树全部砍光,看他们还往哪里藏?”
坐在旁边的大名总兵王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其实他很想撇嘴!虽然他这个绿营兵的总兵官与八旗兵不是一个系统,不受武拉禅地管辖,但也着实得罪不起这个骄横的满洲大爷。
砍树?方圆数百里都是莽莽林海,你要砍到驴年?再说榆园土寇就那么老实?听任你慢慢砍树?
王燝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这个傻帽满洲土鳖!
“嗯。”张存仁依旧一脸和蔼:“这也不失为一种方略!”
堂堂大清帝国的正规军,像樵夫一样砍树?这种馊点子跟方略挨得着边儿吗?
坐在右手边的众将心底里泛出一阵恶心之余,不由得深深感佩:果然不愧为当朝一品啊!果然不愧为三省总督啊!这话说的已经上升到艺术水平了!纵然我等再修炼八百年,亦是拍马难追,望尘莫及了!
张存仁又回头对梁凤鸣说:“你对抚之一字,有何高见?”
前边项始震刚刚被武拉禅斥责,这会儿如何再让梁凤鸣说实话?但是,不拿出点高人一筹的见解来,又怎么可能让总督大人另眼相看呢?
正在梁凤鸣彷徨无计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