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可是阵中最薄弱的环节,若真被大胡子收拾了,再从里往外一搅和,那大伙儿一起完蛋。
其余的女真兵亦看出了大胡子的意图,自家人知自家事,晓得这个草包十人长的分量,如何是人家对手?一个个心叫不妙,但俱被对方以三倍的人力缠住,分身不暇,眼睁睁地看着大胡子雷霆万钧之势冲向阵中心的他。
大胡子认为这个一直不出手的家伙说不定是个高手,故这一击是全力。
他想后退,却被对方志在必得的枪势罩住,连呼吸都似乎被封住了,心中惨呼:“这下完蛋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自己,想不到老子竟命丧于此。”
他从不是一个认命的家伙,在这生死攸关的千钧一发之际,策划人的头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全部精神集中在自己和眼前的大胡子身上,而周围的人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仿佛醍醐灌顶,他顿时想起身上还有救命的护身甲,随即生出一个以死搏活的险着。
他看着那锋利滴血的枪尖慢镜头般地递过来,避也不避,其实也无从躲避,竟就将胸膛迎了上去。
边上的女真兵皆露出绝望之色,大胡子也没料到他如此不济,手中枪的几个后势也无法施出,枪尖“铛”地捅破他外面的铁甲,就这么将他挑飞了起来。
无论在哪一方人的眼中,他都必死无疑了。
飞到半空中的他胸口一阵撞痛,从喉咙里逼出一声低呼,清楚地知道那贴身的护甲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他的双手下意识地一挥,弯刀脱手而出,旋转着划了一串优美的弧度,在大胡子的张口结舌中和周围人不能置信的眼光中,扑地插入大胡子的胸膛……
那鲜花般绽开的红血凝固在他的视网膜中,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知道自己做了生平想都不敢想的事——杀人!
在双方人的眼中,他是临死前的孤注一掷击杀了大胡子,女真兵对他落下的“尸体”投过尊敬的一瞥,为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全队的安全。
这些刀口喋血的战士显然见惯了同伴们的倒下,便专心厮杀,再不理会。
轰地他摔倒在地,各种正常的感觉立刻恢复了,周围刀光剑影,喊声震天,失去对手的他呆呆地趴在地上,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一只的他,木然地看着面前大胡子不甘心瞪大眼珠的尸体,恍若隔世。
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从他额前的发丝滴落尘土,这是他的双手沾染的生平“第一滴血”。
处在三角阵顶端的忽里赤看到对面的大汉向他身后露出惊惧的眼神,他奋力前攻,将对方杀退几步,不知所以地侧身一瞟,不由又惊又喜,只见他以为必死的明日十人长,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围攻的红巾大汉们显然因大胡子的无功而死失去了信心,一个个力怯手软。其余的女真兵也发现了对方的混乱情形,乘势一冲,这支小队也突围而去。
他被忽里赤和另一个士兵架着跑到了村外,先突围的女真兵们已列阵掩护,发箭将尾随追击的红巾军阻在村口,原来他们是最后一批了。
他带着梦游的表情,瘫倒在地,犹未从第一次杀人的心境中走出。
不一会,对面的红巾军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失去了踪影,女真兵们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深恐对方玩什么花招。
对面灰尘扬起,马蹄声急,女真兵们皆脸色大变,来的是步兵的天敌——骑兵,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只剩下必死的决心。
呐喊声中,一面绣金大旗冲出了灰尘,上绣一头傲啸的东北虎——大金的标志,一个天神般的银甲女将冲在了最前方,原来救星到了,血战后的步兵们不禁举手欢呼起来。
回援已迟的女真兵们心情沉重地掩埋了同伴们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已空无一人的村庄。
在这场不到一个时辰的伏击战中,精锐的郡主亲兵营步兵后军,五百人只剩了八十七人,且损失了大量辎重,对全军的士气不能不说是个打击,出师不利。
参战的士兵们个个带伤,但有一个人除外,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还是这场败仗中唯一的亮点,他就是他。
完颜楚月眼含热泪,简单地祭奠了阵亡的将士,抚恤了受伤的兵士,麾师上路。只有忽里赤的汇报给了她一丝欣慰,他如实报告了明日十人长的表现。
完颜楚月边听边详细地发问,当听到“尿破烟熏”那一节,心中是先羞再惊又笑,当真是匪夷所思,断无第二人能想出此计。
飞杀大胡子的一幕只有她知道怎么回事,是那个护身甲起了作用,她并不点破。
完颜楚月当即宣布,升完颜明日为步兵百人长。
或许,一支锐气受挫的军队太需要一个英雄了,她越过了严格的军级制度,颁布了这条突兀的命令,她想,希望他不要令自己失望。士兵们立刻欢呼,为郡主的赏罚分明。
她从奔骑上扭头扫过躺在马车上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有着很多奇怪的表现,他刚才吐得一地污秽的狼狈样一点都不像是个拯救了八十多人的英雄。
而她得知后军遇袭后第一想到的就是他的安危,她故意把他安排在后军就是为了这个家伙的安全,却弄巧成拙,令他经受了一番磨难,还好他很争气,还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
他不是个武人,却不仅救过自己,现在还救了这么多兵卒,用尿布遮鼻呼吸,她一想起刚才忽里赤活灵活现的比画就想笑。
她对这个家伙的兴趣愈发浓厚了,他像一首难懂但有趣的诗,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是新的。
他舒服地躺在了辎重马车上,呕吐后在清清的河水里漱过的嘴十分爽利,边上就是那个宝贝小铁箱,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没有被红巾军们带走,他们损失的主要是粮草武器。
他听到了郡主的嘉奖令,眼前不断有经过的士兵向他致意,他心满意足,第一次感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站稳了脚跟,就好像他在举目无亲的南方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一样,他得到的不只是个嘉奖,更是个信心。
他此刻什么也不想,仰视着蓝蓝的天空,就在颠簸的马车上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