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掩饰地搀扶着王氏,跟着前面的隗顺,方庭实则殿后。
四人沿着一条一米多宽的走廊前行,两侧是低矮的囚监,坚厚的木栅栏后,闪烁着一道道或悲哀或麻木、或期冀或绝望的目光,空气中混杂着臊臭味、血腥味,还伴随着低低的呻吟声,充斥着这个逼仄的空间。
囚犯并不是很多,因为管理地方的各级衙门也有自己的监狱,关入大理寺狱的都是重犯、要犯,大都戴着手铐、脚镣,还有戴枷的。
到了走廊的尽头,拐了一个直角弯,这里的囚监明显宽敞,气味也没有那么污秽了。
“女儿!女婿!你们可来了……”两个穿着长衫、蓬头垢面的囚徒扑在栅栏上,好似盼到了救星,老泪纵横,呼天抢地。
明日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这二位竟戴着连枷,比普通的方枷长一倍,前后两个孔,套住两个脑袋,很是滑稽,不过,身上不见伤痕,应该没受刑。
“爹爹!大伯!女儿不孝,让你们受苦了……”王氏忙放下食屉,也扑上前,潸然泪下。
明日假惺惺地做出伤心之态,上前拜见:“岳丈、叔丈,桧来看二老了……”
一番“感人至深”的亲人相见之后,王氏打开食屉,端出一盏盏兀自冒着热气的食具,里面盛满冬至的美食,有开封的馄钝、江浙的冬至圆即汤圆、山东的羊肉羹……
此时越州会集了各地之民,也来了南北饮食的荟萃,想吃什么都有,而且做的很地道。
在此过程中,方庭实和隗顺一直冷眼旁观,甚至没有掩饰眼中的鄙视:这一家子,简直是汉奸世家了。
明日尽收眼里,这等嫉恶如仇的义士,是可以作为他拯救大英雄的最后一步棋子的,他的心中有了计较,又不无歉意:二位,我们相遇,或许是上天的安排,或许是命运的玩笑,只是要苦了你们……
探监完毕,两个老汉奸得了王氏的私下嘱咐,定下心来,看明日的眼神,如同看着一根擎天柱,只要这位贤婿不倒,他们自然无事。
王氏又撇开明日,单独跟方庭实和隗顺聊了几句,似乎拜托他们关照她的父伯。
毕竟,明日是朝廷命官,有些话不方便说,她一个妇人,则没有太多的顾忌。
不过,王氏黑着脸回来了,似乎两位刚直之士并不买尚书夫人的帐。
明日正中下怀,这最后一步棋子,要借王氏的手来下。
离开的时候,明日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问题了,好像没有原路退回。
当他走出狱门,不由一呆,已非刚才的光景,竟到了另一处所在,也是一个衙门,却非大理寺。
“秦相公及夫人走好!”隗顺虽然鄙视“秦桧”一家,并未失了礼数。
方庭实不冷不热,继续在前引路。
明日压下心中的疑惑,在王氏耳边嘀咕:“夫人,这两个鸟男女油盐不进,我看不顺眼,最好令他俩永无出头之日!”
王氏诧异地瞟了他一眼,这小子难得跟自己有心有灵犀的时候,看来他越来越认同这个新身份了,玩笑应道:“相公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明日相信王氏有这个手段,当然是以他的名义行事,后世的贪官都是这样夫唱妇随的。
方庭实和隗顺哪里想到,这汉奸两口子的几句悄悄话,就决定了他俩的人生走向,从此升迁无望,定格在眼前的职位上。
明日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参照物,强忍着没叫出声来,这不是御史台吗?
他恍然大悟,原来,大理寺和御史台竟是相连的,彼此背靠背,中间的牢狱相通,大门则是一南一北,在两条街上。
这样的布局倒是方便,需要联合审问的犯人不用转院,直接提审,直接下狱,减少了风险。
到了御史台门口,王氏一扫刚才的悲情与不快,兴高采烈:“相公,奴家让高益恭他们先回了,你陪我赶会吧。”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原本繁华的会稽大街,亦变了模样。
但见一个个行商巨贾,扎起一架架搭棚,名曰柜坊,堆起缎匹、茶酒、珠玉钟鼎、名香珍药等大宗货物,敲锣呐喊。
沿街的铺坊商贩,敞门开户,铺就食物、冠梳、领袜、花朵、玩具等琳琅小件,吆喝不绝。
其间百姓如云,或心怀侥幸,或怡情取乐,大赌小赌,神情起伏。
不乏珠翠满头的贵家妇女、官宦娘子,打扮得瑰姿冶艳,混杂其中,却是惯习成风,不相笑讶。
更有一班薄浪轻浮子弟,在人群中胡混,只占那美貌女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