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大姐悚然而惊,她直到这时才想起普鲁利节的第五天,迦罗曾经送给她的那块粘土板。慌慌忙忙取出来,打碎外面的封壳,然后,书板上篆刻的文字让大姐颓然倒地。
“还记得那日你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肚子上,曾经质问我时的回答么?别怪我,别找我。”
王子霍然起身,厉声质问:“她说了什么?一字不差复述给我听!”
“回家是我唯一的路,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我看清很多事,现在王子面临的很多难题都是因我而生,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他平添更多困扰……”
大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怎会这样?为什么她不早点打开?天哪!她好恨自己!
有什么事,能够成为令他困扰的难题?又有什么人,能让迦罗这样安静的选择离开?凯瑟王子想到的时候,如同被人抽去灵魂。一场送行,不准带妃……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却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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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耍团的大篷车一路南行,迦罗呆坐车上,满目茫然。远方的哈图萨斯正在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消失,没有眼泪,因为早已哭不出来。她很清楚,这一走,不仅仅是告别了至亲爱侣和所有共患难的朋友,更是告别了回家的路!从现在开始,她已注定要在这个世代流浪,再也回不了家!
篷车里的兽笼散发难闻味道,里面是两头满身肮脏、骨瘦如柴的母狮,随着篷车颠簸在笼子里左摇右摆,没有吼叫,没有动作,什么反应也没有。迦罗看着,心中隐隐作痛:“你们是不是也会想家呢?还是说,早已经忘了家在哪里?”
不知怎的,她就把手伸进兽笼,抚摸上狮子金黄色的眼。是的,金黄色的眼,让她想起曾经看到过的孩子,他也曾像这样每天被关在兽笼,吃血淋淋的生肉。
“它们……每天都能有肉吃吗?”
班主闻言一愣,荒唐大笑起来:“每天吃肉?连人都未必能天天有的吃,真有肉的话,也不可能轮到给畜牲吃啊?”
迦罗惊讶抬头:“那它们吃什么?”
“人吃剩的干粮,加些糟糠、树皮、野果,总之路上能找到什么就放什么,一起和成泔水,一天一桶也就不错了。”
迦罗更惊讶:“狮子是吃肉的,那些东西……它们肯吃吗?”
班主不以为然:“开始不行,还要放些血水,然后慢慢就能饿出来,嘿嘿,这无论是人还是牲畜,只要饿极了,就没有什么不能往肚子里咽。”
迦罗越听越心疼:“它们……已经多久没吃过肉了?”
“不晓得,反正买来已经有3年了。”
班主回过头,才看到她放进笼子里的手,当即变色:“你疯了?!快拿出来!想用手喂狮子吗?”
迦罗却不在意:“想吃的话早就咬了,我觉得……它们好像喜欢被人摸。”
果然,被摸的母狮自己仰起前额在她手中摩挲,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享受这般爱抚,而另一只没有被摸到的狮子也凑过来,伸出前额,立意也要分一杯羹。
篷车上的成员看到这般景象都觉得不可思议,平日专门负责喂食的黑壮汉更是瞪大眼睛:“怎么回事?这两个畜牲看到人没有不龇牙的,这……是我眼花了吗?”
迦罗笑笑说:“从前在书上看到过,说动物的眼睛最纯净,能够看透人心,如果你从心里当它是朋友,它自然也会把你当朋友看待。”
班主讶然:“朋友?把牲畜当朋友?”
迦罗点点头:“从前,我就有两个这样的好朋友,是一匹马和一只猫头鹰,它们曾经好几次救我于危难。只可惜……我现在要离开它们了,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在伤心。”
班主听愣了,看着她说:“阿丽娜,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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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迦罗知道班主的名字叫莫里,黑壮汉的名字叫猛克,还有杂耍班里的小丑阿纳,和马夫博尔特,他们从记事起就以卖艺为生,究竟走过多少地方,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迦罗现在也已经知道,杂耍班不能给狮子吃肉,并非是有意虐待动物,实在是连人都要为三餐发愁。篷车从天未亮时离开哈图萨斯,此刻太阳都已经快落山了,才终于停下来起火做饭,迦罗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可是看到班主拿过来的吃食……
“这个……吃的?”
看着手里硬邦邦、黑漆漆,据说是叫麸饼的东西,迦罗一口咬下去,差点没把牙都崩掉了,还有黑壮汉端过来的菜汤,远远闻见气味,她纵然肚子再饿也一口都不想吃了。可是杂耍班的人却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班主还催促她:“快吃啊,不吃没力气赶路的。”
迦罗愣了很久才小心问:“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怎么可能?!”
黑壮汉猛克哈哈一笑:“因为你是阿丽娜,班主才特意准备了新鲜菜汤,莴苣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
迦罗的表情难用笔墨形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好像几十年前的杂耍团都是可以每天吃肉的,为什么你们的日子过得这样凄惨?”
班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记得在我小时候,日子的确比现在好过,只能说如今不比当年啦。杂耍卖艺赚得本就是百姓闲钱,这么多年战乱不休,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安娜托利亚就没有一个安生的地方,谁还能有闲钱看戏取乐?百姓都是越打越穷,真想赚钱只能是给官员贵族们演出,可是我们这样的小班子又没人看上眼,那怎么办,也只能熬一天算一天了。”
迦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战争!说什么是为百姓赢取生存空间,结果却是让人从吃肉变成吃草,这……
小丑阿纳眨眨眼睛:“对了,你是王子的妃子,平时在宫殿里都吃什么?”
她想想说:“蒸羊羔、烤鹿肉、牛排、蜂蜜、奶酪,还有蔬菜、水果、葡萄酒什么的。”
迦罗没敢提海鲜,因为哈图萨斯远离海岸,据说海鲜是很难吃到的东西,但自从无意间说了一句,结果就时常会有龙虾海鱼吃……小丑阿纳听得下巴落地,班主莫里也惊讶的合不拢嘴:“神明啊,能过上那种生活,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啊?”
迦罗一愣:“你不知道?”
班主莫里更奇怪:“知道什么?”
“是你带我走的呀!”
班主莫里更奇怪了:“是有一位好像官阶很高的大人找到我,给了我200塔克里铜钱,说三王子殿下宫中的阿丽娜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他说只要这件事我发誓不对任何人提起,回到古实人的聚集地,就可以从当地官老爷那里再领到同样数目的铜钱。”
迦罗瞠目结舌:“也就是……400塔克里铜钱?还不到1克什勒白银?!你就是为这个答应的?”
班主一脸惊讶:“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足够我在聚集地买一座上好的帐篷,再加30只羊,2头牛,有了这些,我们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走靠野兽糊口了。”
迦罗再度说不出话来,天哪!难道这就是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生活?和她所熟悉的贵族阶层相比,差别也未免太大了!
“可是……你不觉得介入这种是非会很冒险吗?”
班主哈哈大笑:“只是带个人走,还会比带野兽更危险?我们整日与狮子为伴,你倒说说看,又有哪一天不是在冒险?”
离开哈图萨斯的第一个晚上,迦罗失眠了,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无论是过去人生20年,还是失落这里的一年多,她都还从没尝试过一天这种物质极度匮乏的生存状态。没错,从现在开始,已经谈不上生活,而仅仅是生存而已!
迦罗拿出黄金杖,火炬般大小的杖头在夜色中闪烁金光。她不由得一声叹息,后悔离开时不该光想着伤心,结果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考虑,如果记得带些钱出来,应该不至于这么发愁吧。
“好大一块金呢,不晓得有一天会不会被逼得拿你去讨生活。”
迦罗满眼自嘲,已经预见到被放逐的生活,再不会有一天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