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赛亚点点头:“所以说,能拥有精良铁器的追杀者,绝不可能来自这片领地本身!直到看见那些郁金香标记我才彻底明白,哈尔帕严密无隙的监视网从何而来?其实它一直都存在,只是如今变换了主人!所以,二王子才敢颁布恶法、迫害臣下、甚至违背王庭禁令,向北方蛮族贩卖青铜!正是有了暗黑幽灵的帮助,他才有了胆量,也有了能力为所欲为!”
众人无不是越听越心惊,萨莉大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更要回哈图萨斯不可,这种动向实在太危险了!”
伊赛亚一声叹息:“回不去了。你忘了他们知道阿丽娜被追杀的事吗?不要以为同是暗黑密探就应该知道,这其实已经传递了一个更加危险的信号。”
他问众人:“你们有谁知道密探这种行当,是用什么方式维持运作?”
没人回应,伊赛亚说:“我知道,至少曾经马库赛尼的密探网就是这样。密探之流都是下级对上级,层层负责,层层递进,就像一棵大树伸展开的无数枝杈,隐藏于市井不见阳光,脉络却层层繁衍遍布四方。密探组织中,因各人分管任务不同,彼此间非但不能互通信息,甚至还要彼此监视以防变节。所以说,如果他们知道有另一路人马正在追杀阿丽娜,也就意味着,与二王子达成同盟的首脑,绝非仅限于这片领地中的‘枝杈’,而一定是汇总了所有枝杈的那棵‘主干’!为了自身安全,二王子一定也必须拿下‘主干’,只有从源头上收归到手,才能让这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真正为己所用!”
哈图萨斯?!
狄雅歌听得胸膛起伏:“就是你曾经说,在哈图萨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物!”
别兹兰满目惊疑:“最重要的人必定藏得最深,既然是专属于国王一人的秘密,连三王子殿下都不可能知道,那达鲁·赛恩斯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离开王城也有14年了啊!”
伊赛亚叹息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能永远保守的秘密,我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但他显然是办到了没错。”
“可是……”
萨莉迟疑道:“我还是没法想象,只听令于国王一人这么重要的密探组织,怎么可能就被轻易收买呢?”
伊赛亚笑了笑:“密探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私心**,如今国王年事已高,说句不好听的话,权杖更迭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在这种时候为了自身未来,密探也会希望能选择主人啊。你们想想看,什么样的主人,才能为他们提供滋生壮大的土壤?满足他们对权力财富的个人**?甚至就像土库佐、莫哈朗格那样,从幕后蹦到台前,成为名至实归的掌权者?”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惊,别兹兰变色道:“什么意思?难道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丑……也是庞库斯幽灵?”
伊赛亚悠然道:“名不见经传的小丑,二王子怎会知道他们,并且任用他们?”
他指指狄雅歌:“你是亲眼见过的,莫哈朗格是谁?论出身是税吏,税吏是文官啊,可他砍人头简直比切瓜还容易,真要动手,嘿,恐怕未必就会输给你呢。”
狄雅歌面色凝重,没错,看那些人的身手,的确非同一般。
伊赛亚接着说:“赫梯国王默认的继承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可是这次阿丽娜的事,三王子分明已和这群密探结下怨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登临王位,想想吧,这些家伙会有什么结果?所以说,这恐怕不是单纯的收买,而是双方意愿的有效结合,毕竟赚到金山银山也要有命花啊,密探为了生存,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所有人听得心都凉了,萨莉瞪大眼睛:“那这样说……三王子殿下……甚至国王……天哪,怎么可以这样!不,不行,我说什么都要回哈图萨斯,必须通知大姐他们啊!”
伊赛亚又是一声叹息:“灭杀伊尔坦邦尼还不够清楚吗?所有发觉这秘密的人都必须死!你以为有可能活着走到哈图萨斯?还有将军你……”
他说:“那封信本就是我们送出去的,而你接触了我们,并且被他们看到了,所以我才说你谁也保护不了,甚至……不能保全自己!”
别兹兰不说话了,是啊,纵然他这个交换军务的联络官是由国王直接任命,但是……那些幽灵密探在帮谁?又必须除掉谁?不用动手,只需一条密报随便捏造个罪名,他就会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即被清除。
想到这里他慨然一声长叹:“没错,我这里已不能久留,如果你们不回哈图萨斯,那今后有什么打算?”
伊赛亚说:“所有人离开赫梯,越快越好。”
有那么一刻,房间里鸦雀无声,流亡吗?可是……离开这片生长家园,他们又能去哪?
萨莉心念一动:“对了,你不是瓦休甘尼的流氓头子吗?在那里人脉多多,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整合力量再联络四王子殿下,总之不能让这些家伙阴谋得逞。”
伊赛亚奉送大白眼:“小姐,你动动脑子好不好,从这里到瓦休甘尼,大道坦途也要二十多天,你以为有可能活着走到?还联络赛里斯?你忘了四王子阁下是因为什么跑到那里去?放眼赫梯还有哪块领土会比米坦尼更需要监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里一定是密探眼线密布的大本营啊。”
萨莉被噎住了:“那该怎么办?”
伊赛亚长叹一声,喃喃道:“巴比伦,摩苏尔女王,也只有先投靠红婴再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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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雅歌带同昔日旧部,管家带同老臣遗孤,别兹兰将一行人等送至边境,自己却决定留下。对于这个决定众人无不是竭力反对,别兹兰却坚持说:“在任将官,没有变故之前,没有理由弃职离守。”
不容再多说,他只拜托众人将他的家眷一起带走,分别时,他看着痛哭流涕的妻儿,一声哀叹透出五味杂陈,有什么办法,到了现在,也只能是多救一个算一个。
遭逢大难,流亡异乡,每个人看着逐渐远离的家园,都说不出那种哽咽心头的苦涩滋味。出离边境换乘行船,顺幼发拉底河一路南下,所有的愤怒、震惊、悲伤或者惶恐,都渐渐被一种前途渺茫的无望取代。
夜深了,萨莉独坐船头,耸动的肩膀分明是在哭。伊赛亚坐到身边,笑嘻嘻说:“哭什么?还记得吗,你就是在摩苏尔被我拐跑的,这次回去,嘿嘿,是不是很像出嫁回门?”
萨莉根本无心玩笑,哽咽道:“我觉得自己好笨,什么都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说大姐他们会怎样?要是真让达鲁·赛恩斯得逞……不,我好不甘心,哪怕能有一只鸟,能送一封信也好啊。”
伊赛亚笑不出了,眼神也随之黯淡下去,喃喃道:“只能说,我们都太年轻也太天真了。从前在瓦休甘尼……哼,说什么积蓄力量对抗暴君,到今天才发现有多么可笑,如果完全无人庇护,想仅凭一己之力而成事……”
一声叹息满是自嘲,他说:“看到了吧,这才是结果,是应该出现的正常结果!套用阿尔一句话,如果没有父亲,哼,别说是流氓头子,只怕早被扔进大牢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萨莉忘了哭泣,转过头才发现,那个脸上时刻挂着阳光笑容的大男孩不见了,此时此刻的他,显得如此悲伤,又是如此落寞。
“伊赛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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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找酒喝,他站起来跑走,谁知刚刚钻进船舱一个大酒袋就送到眼前。狄雅歌似乎已在门口站很久了,看着他的表情既平和又复杂。
“经历这么多事,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伊赛亚不吭声,拎起酒袋想往嘴里倒,偏偏受伤的两条胳膊都不太听使唤了。可恶!低声咒骂一句,干脆扔到一边。
狄雅歌坐到面前,由衷说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家霸王花是怎样介绍你的?说三王子殿下曾亲口断言,若能得你辅佐,是比得到整个米坦尼更有价值的事。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不信,自家男人嘛,谁都不免吹嘘两句。可是现在我信了。你这家伙太聪明,无论对人对事总能看到全然不同的另一面,真的,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识破这样的惊天阴谋。”
他说:“听清楚了,我不是在抱怨,纯粹出于好奇,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肯辅佐三王子殿下?如果能换一种身份,有重权重兵在手,或许现在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伊赛亚终于还是扛起酒袋,一边灌酒一边冷然道:“米坦尼第一智将拉麦利迦,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我很清楚。马库赛尼?哼,他不过是一个愚蠢中计的执行者,真正杀死他的人,是凯瑟·穆尔西利!”
狄雅歌听说心头一震:“离间计?所以你恨他?”
伊赛亚摇摇头:“战争就是战争,两国交兵再多诡诈也无可厚非,这没什么好怨恨的。”
他说:“我不恨他,但也绝不会为他效命,就是这样。”
狄雅歌笑了:“嘴上说得硬,但实际上呢?你明明已经做了很多呀。”
伊赛亚却说:“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存在为了谁。”
狄雅歌问:“那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又灌下一大口,冷冷道:“有什么好打算的,我是风尘游侠,居无定所浪荡子,走到哪里都一样。”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心烦?”
伊赛亚不吭声了,他微微一笑:“承认吧,你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潇洒,或者说,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认命。这里所有人,恐怕你才是最不甘心的一个,对么?”
伊赛亚不说话了,狄雅歌说:“打起精神吧,不管怎样,你现在都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如果连你都泄气了,那其他人又该怎么办?现在没有机会,不等于永远没有机会——你自己的原话不用我来提醒吧。”
见他还是不吭声,狄雅歌一脚踹过来骂道:“好歹放个屁,你到底在想什么?”
伊赛亚一脸官司:“你真想知道?”
“说啊!”
看看自己一边一个洞的肩膀,哀叹道:“还好意思欺负伤员,你尝没尝过中箭的滋味?真他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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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大河,流亡者的身影在夜幕中远去,而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奥斯坦行宫的接风酒宴畅饮正酣,鲁邦尼说起庆功宴实在还少了两个人,大姐笑着说:“前些日子就收到书信,他们没找到阿丽娜,倒被其他什么事情绊住了,只怕一时回不来。”
鲁邦尼问是什么事,大姐一笑而过:“反正和阿丽娜不相干,书信里也没说太清楚,总之是多管闲事就对了,嘿,风尘游侠不就这副德性吗?不管什么事都要跟着搅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