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结束后,我便让翠翘去冷秋处支银子,冷秋倒也未有脸色,即刻包了百两纹银送去寒子誉处,这点倒是让我颇为满意,连带着对他之前拿话刺我的怨气也消了,这人有时候着实让我恼,却总也恼不久,想来还是我比较宽容大度。
自我上次道出将有御史不日到达上元得以解禁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上元民心欢腾,郡府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翠翘用针拨了拨烛芯,轻快道:“等上元解禁,小姐回京就可为老爷向圣上求情,圣上念着小姐的功劳一定会放了老爷,到时候小姐一定要回丞相府跟老爷夫人多团聚几日。”转眼看到我手上捧着的书,摇头不解道:“小姐怎么喜欢看医书了?府中大夫尽有,何必自个儿费心劳神?”
我笑了笑,玩笑道:“世事无常,万一哪天我这将军夫人当不成了,自学点医术好歹也有一技傍身。”说完就听到一阵呸呸呸,翠翘急道:“小姐尽胡说,有老爷在,小姐的夫人身份自是稳固得很,再说我看将军对小姐也是十分看重的,否则怎么会特地写信给圣上求拨粮款为小姐解困呢?”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闭目想了想,自从来到上元后总是处于不安中,原以为是因为赈灾的事情,可如今事情得以解决,心中的不安却并未消失。叶相为官数十载,能在宰相之位稳坐至今,必然深谙伴君之道,如果仅仅是因为在朝事上与圣上意见相左多劝柬了几句怎么也不至于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而且圣上派李茂源同我赈灾不似想刁难我这么简单,李茂源一介学士,总应该识些大体,可他一到上元就动手软禁我,就不怕我回京在圣上面前状告他?除非有人给他许了一颗定心丸,任凭他对我作为不会有后顾之忧。呵,怎耐他实在没有什么本事,将赈灾之事全指望在了苏培盛身上。
正想着,外面突然嘈杂声四起,不断有人举着火把在门前奔走,模糊喊着什么。翠翘吓得插上门梢,躲到我身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门外道:“夫人不必害怕,是裴大人埋伏在渡口的官兵将偷运赈灾银的贼子抓个了正着,此时正押在大堂审问呢。冷管家吩咐小的过来知会夫人一声,以免夫人受到惊吓。”
我应了一声,那人便告退了。
翠翘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吓了我一跳呢。”
我有些兴奋,拉着翠翘出门:“这种热闹怎么能错过呢。”
赶到大堂时,只见门口整整齐齐列着两队官兵,人手举着一支火把,将漆黑的夜照的是亮如白昼。我待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没等开口,就有一个兵头子模样的人过来问道:“可是苏夫人?”
翠翘脖子一昂道:“正是我家夫人。”
那人一笑,赔礼道:“手下人不懂事,夫人请进。”
大堂里灯火通明,气氛有些紧张,因此见我前来众人仅用眼神与我打了招呼。
堂中一人被缚了双手跪躺在地上,聚焦着众人的视线。
裴季先开了口:“既是人赃并获,想你也知道狡辩无用,还是将罪情老实陈述,本官或许会酌情减刑,若有半点虚言,本官查实后定是要罪上加罪的。”
我点点头,总结道:“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半响,那人缓慢直起身子,抬起了头,赫然是苏培盛身边的主簿朱有道。他的表情惶恐却又认命:“小民认罪,小民一时贪念犯下大罪,瞒着郡守大人和两位使臣大人唆使粮商和药商哄抬物价,从中大肆牟取官银,致使朝廷无力赈灾,小民对不起郡守大人的信任,更对不起上元的百姓,小民因怕事情败露才想趁夜转移官银……”,朱有道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跪行到裴季面前,磕头道:“小民自知罪该万死,但小民是一时糊涂,求大人网开一面!小民今后一定重新做人!”接着又朝裴季、李茂源和我等人轮番磕头求情。
我忍不住啧道:“朱主簿,按逻辑你首先应该向苏郡守求情呀,怎么求了一轮反而把你的直属上司给忘了,难怪苏大人看都不愿看你一眼,这教旁人看来还以为苏大人做贼心虚,不敢看你呢!”
我话甫一说完,朱有道愣了一下后视线随即与将身形掩在众人身后的苏培盛对上,前者痛哭着跪行过去求情,后者瞪起双眼,露出一副很是嫉恶如仇的神情。
我见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借以咳嗽好歹止住了笑意,抬眼不期然与寒子誉对上,他竟也是双目含笑。
裴季与我一般咳嗽了几声,接着问道:“你区区一介主簿,如何能唆使得动上元数位富商巨贾?又如何能在本官审问他们时令他们守口如瓶?莫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在裴季的连声质问下,朱有道虽渐渐慌乱,却仍是硬撑着道:“此事确是小民一人所谋……小民……小民是假借了郡守大人的名义……”
朱有道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大喝:“大胆!”,苏培盛怒指朱有道,很是痛心疾首道:“胆敢假借本官名义行此不仁不义之举!本官真是错信了你!来人啊,把这贪赃枉法之辈拖下去重打六十大板,先给百姓一个交代,待御史大人来后再细细审问!”
“且慢”,裴季挥退上前的衙役,有些皮笑肉不笑道:“苏郡守莫急呀,就朱主簿这单薄的身板别说六十大板,怕是连三十大板都挨不过,难道苏郡守想要御史大人审问一具尸体吗?”
朱有道早已抖如筛糠,嘴巴蠕动着,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了下去。我心下微急,若朱有道此时不开口,时间日久只怕苏培盛就会怀疑御史大人是我信口胡诌的,只要朱有道坚持抗下所有罪名,到时就再难治苏培盛的罪,只怪我当时考虑不周全。
苏培盛闻言却也不急,按了按嘴角的八字胡:“裴大人提醒的是,既如此就先将朱有道关入大牢,押后再审吧!”
眼看局势渐僵,裴季向我摇头示意,怕是再审也无进展,我心下懊恼,看向寒子誉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冷秋,想起他当时挖苦的话,深觉此时还真是过犹不及,前功尽弃。
正当衙役再次上前,又是一声“且慢!”,众人看去,却是冷秋上前一步,他正对苏培盛,嘴角微扬,竟是朝苏培盛笑了一下,虽然是冷笑,还带了点蔑视之意:“苏郡守真是御下有方,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忠心,就连当场想要杖毙替罪羊,都能让他死守嘴巴不作供,不过到底是对你忠心还是害怕若供出比你更高权位的人,下场会更凄惨呢?”
苏培盛抖着八字胡,指着冷秋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此信口雌黄?!”
冷秋并不作答,冷冷吩咐了一句:“带上来!”
片刻,一个被严实捆绑的人被押了上来,苏培盛一见那人立时两股战战,支吾了几句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人上前递了份书信模样的东西给了冷秋,冷秋接过后略微翻看了下便转交给了裴季,自己又退回了原处。裴季看完信函后,给了冷秋一个佩服的眼神,神情愉悦的对苏培盛道:“想必苏郡守比我更清楚这个人,这封信函,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培盛霎时颓然跌坐在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们如何知道?”
朱有道见此情形,立马大声道:“我招供!我招供!一切都是苏培盛指使我的,是他让我联合上元的粮药商哄抬物价,从中牟取官银,又威胁我,让我做他的替罪羊……”
经历神转折后,朱有道将实情全盘托出,苏培盛在充足的人证物证下亦无狡辩余地,终是伏罪认罚,没过几日上元的解禁令便从京都传来,总算是可以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