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将军府也可以,我不是一定要勉强你,”景延年立时说道,“但经营铺子这种非力劳神的事儿,你就别再做了,我会叫合适的人接手。”
跟她玩儿以退为进的套路啊?
萧玉琢立时气笑了,“原来将军在这儿等着我呢?”
景延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萧玉琢也从美人榻上下来,隔着茶案在他对面跪坐端正,“那铺子是我的铺子,是我的心血,断然不会交给任何人。”
景延年皱眉,还未开口。
她又说道:“就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骨血一样,谁要是敢惦记着……呵呵,那我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景延年浓眉倒竖,心口发凉。
“将军明白了么?”萧玉琢轻笑问道,“我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只会纠缠将军,让人厌烦的寿昌郡主了,如今我只是萧玉琢。”
景延年忽而眯眼靠近她,“你是萧玉琢么?”
她心头一凝。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间,改变那么多?从品行,性格,到待人接物的习惯……你是谁?”景延年靠近她,声音很轻的问道。
萧玉琢上身微微后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军这是哪里话?我是爹生娘养如假包换的萧家玉琢,一个人性情改变,必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究其原因嘛,也得问问她都遭遇了什么?”
景延年皱眉。
“将军扪心自问,以往都是如何对待我的?”
景延年悄然无声。
萧玉琢笑的云淡风轻,想诈降她?门儿都没有。
不过他到底是起了疑心了。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暗下决心,日后定要远离和尚道士方士,那种玄而又玄的人,怀疑归怀疑,她虽换了灵魂,却是地地道道的萧玉琢的肉身不假。
看来她想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要加快脚步,倘若不能变强,就只能等人碾轧了!
“玉玉……”景延年垂眸,语气沉沉,“我愿意为你做出改变……”
“不用了,将军如今这模样就挺招人喜欢的,喜欢将军的人多得是,将军何必非要纠缠我呢?”萧玉琢摆手,“别说您就喜欢我,这话说来可笑,咱们都是成年人了。”
景延年默然无语的看着她。
“将军若还想认我腹中这个孩儿,还想将来有一日,他能叫您一声爹的话,”萧玉琢抿唇而笑,“最好日后别再多管我的事儿。”
“说了半晌,你不但不肯跟我回将军府,而且执意要用梁生做掌柜?”
萧玉琢挑眉,“对。”
她用梁生,当然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掌柜这么简单的事儿!
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只是开始。
“一个掌柜,却登堂入室,又是弹琴又是闲谈,”景延年眉宇间尽是不满,“这成何体统?”
萧玉琢笑了笑,“这事儿我还真得跟将军说清楚。胎教懂么?”
景延年狐疑,缓缓摇头。
“孩子虽小,虽尚在母腹,但和母亲气血相通,不仅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也能感受道外界的刺激。声乐,就此一种良性的刺激。”萧玉琢轻抚着肚子,“今日梁郎君来,本是为铺子里的事情而来,恰好带了他的琴,打算日后就放在铺子里。”
“我本是听琴解闷儿,不曾想,这琴声一起,忽觉心中尤为舒畅,似乎能和腹中孩子心意相通,我似乎能体会到腹中孩子的欢欣。原本是多么美好,多美妙的事情?”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停住话音,冷笑了一声。
景延年皱起眉头,结果,被他打破了。
“我先前并不知道……”
“将军不知者不过,这事儿也就罢了。”萧玉琢倒显得尤为大度的摆了摆手,“只是这琴……”
“我赔他就是。”景延年皱眉。
萧玉琢轻笑,“曹魏时期的嵇康,将军一定知道吧?”
景延年脸色黑沉,“嵇康的琴珍贵,若不能寻到,我必以千金偿他!”
萧玉琢颔首,“那我就替梁掌柜谢过将军了。”
一句话惹得景延年更为恼怒。
他霍然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说母子相通,可是真的?”
萧玉琢轻笑,“将军若是不信,大可问御医呀?”
景延年负手而去。
——
李慧芝和杨氏被灰头土脸的带回庄子上。
侍卫将人送回庄子,什么都没交代,扔下就走了。
景延年的舅舅瞧见自家夫人和一个面生的小娘子,在马车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年轻的小娘子长得漂亮,脾气却差的很。
他不过是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那女娃就尖叫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
杨氏幽幽醒过来,看见身边的李慧芝还下了一跳。
“公主怎么也在这儿?”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没错呀,是庄子上。”
李慧芝黑着脸,忍着怒气,“现在还问那么多干什么?想办法送我回去。”
杨氏扭动着身子,满脸的不自在。
李慧芝惊恐看她,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不会还……”
杨氏咽了口唾沫,猛掐了自己一把,“这药厉害得很,委屈公主先在马车上等着,我去给公主寻套干净衣服,再送公主回城。”
不等李慧芝答话,杨氏就跌跌撞撞的奔下马车。
她喊来两个庄子上做粗活儿的仆妇,叫她们看着马车,自己直奔家中。
李慧芝在车上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杨氏回来。
她焦急之中只觉度日如年。
杨氏的屋子里却传来景延年舅舅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要脸,都多大年纪了,大白天的还……”
后来就没了声响。
窗外外头偷听的小孩儿,被杨氏的儿媳妇赶走。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氏才揣着个布包快步回到马车上。
“怎么这么慢?”李慧芝瞪眼喝骂杨氏。
只见杨氏上了年纪的脸上,一片桃粉之色,嘴唇也红润润的,像是被雨露滋润过。
头发明显是重新梳过的。
她虽未嫁人,人事未经。可在宫里那种地方,耳濡目染,她立时便明白了这么久,杨氏去干了什么!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更加愤懑。
“我来帮公主更衣……”
李慧芝劈手夺过她手中衣物,“不用了!滚下去!”
杨氏撅了撅嘴,“这也不能全怪我……”
“滚!”
杨氏只好爬出车厢。
李慧芝废了好大功夫才将衣服穿好,“送我回长安,要快!”
她出宫乃是求了淑妃的准允。
平日里她和生母算不上亲厚,她倒是没少将心思花在讨好孝顺淑妃娘娘身上。
淑妃娘娘出身高贵,且身边还没有孩子。
有她孝顺在身边,淑妃娘娘对她还是颇为照顾的。
就像这次出宫,她借口要道庙里还愿,却不用公主的仪仗护卫。
淑妃娘娘一眼就看穿,“你是想偷偷溜出宫去玩儿吧?”
她低着头,扭扭捏捏红了脸,却并不狡辩。
淑妃疼她,便允了她,叮嘱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今这时辰,赶回宫却是来不及了,她得尽快赶回长安城以想办法遮掩。
杨氏连忙招来庄子上赶车之人,“我送公主回去。”
庄子上这人以前许是赶牛的,将那马鞭摔得啪啪作响。
马哪有牛乃打,撩着四蹄,跑的要飞起。
乡间的路本就没有长安城里那般平整,这般速度之下,李慧芝被颠的七荤八素。
入得长安城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
“是送公主回茶馆?还是去哪儿?”杨氏见她这个样子也慌了神。
本来这事儿没成,自己还在景延年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已经够叫她害怕的了。
如今万一在颠死个公主在马车上,不是要了她一家老小的命了么?
“公主你说话呀,你去哪儿?”
杨氏的声音快哭了。
李慧芝皱着眉头,也在想。
这会儿回茶馆是不行了,想进宫已经太晚了。
“去越王府。”
杨氏连连点头。
马车停在越王府外,杨氏跳下马车,将她半扶半抱下来。
李慧芝扶着越王府门口蹲着的大狮子,张口便吐了起来。
杨氏爬上车就跑,连头都没回。
李慧芝吐了一阵子,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杨氏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
门房听闻动静,连忙出来问话。
幸而越王在家,越王身边的亲随认识六公主。
李慧芝这才得以进得越王府的大门。
“哥哥呢?”李慧芝沐浴焚香,好好的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个遍。
她又换过一身富丽华贵的衣裳。
这才神情气爽的,像是找回了公主的矜贵。
“回公主,越王殿下在花园里饮酒赏月呢。”小厮回禀。
李慧芝皱眉,关键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那就叫哥哥身边的侍从往宫里走一趟,悄悄告诉淑妃娘娘,说我回来的晚了,宫里回不去了。今晚就在哥哥府上歇了,明日再回去。”
小厮连忙退走。
李慧芝坐着无趣,便去花园里寻越王。
越王先前在花园里定然是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瞧着都散场了,却还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儿。
三三两两的乐姬在收拾东西,丫鬟在清扫院子。
李慧芝看了一圈,却并未瞧见越王的身影。
“哥哥呢?”
有个认得她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来,福身见礼,“回公主的话,越王殿下说舞曲无趣,还不如他独自饮酒痛快,往后院去了。”
李慧芝提着裙摆,也往后院去。
走到半路,途径一座不大的假山,却听得假山上有动静。
她吓了一跳,眯眼看去。
却见假山上头坐了个人,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哥哥?”
那人低头看了看她,并未搭理,仍旧兀自喝着酒。
李慧芝看清了他的身形,提着裙摆,往山上爬去,“哥哥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李泰轻哼。
李慧芝笑了笑,“我是关心哥哥,哪里敢管哥哥?”
“又从宫里跑出来干什么?”李泰没看她,“还跑到我的府上来?”
“我出宫来玩儿,如今却是回不去了,只好在哥哥这里借住一晚上,明日就回去。”李慧芝笑着在他身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越王却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妹妹,见她坐下,他立时就起身。
“哥哥不喝酒了么?”李慧芝问道。
李泰冷哼一声,将手中酒壶砰的往一旁一扔,纵身跳下假山。
他大步离开。
独留李慧芝坐在假山顶上,吹着冷风。
李慧芝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自嘲的笑了一声,爹不疼娘不爱,有个哥哥还不待见她。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好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而她不管多么努力,却总是处处碰壁?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猛的站起身来,正要长呼一声。
忽而有个东西,在月光下一闪。
李慧芝眯眼,却又看不见了。
她没看错,刚才哥哥坐着的地方,却是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她提步上前,蹲下身来,细细寻找。
这地方太黑,除了月光,没有旁的光亮。
她伸手在山石上一点点的摩挲。
“咦?”
忽而有个东西,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捏起那东西,借着月光细看。
是个耳坠儿。
这是女人的东西呀,是哥哥落在这儿的?还是府上哪个女人落下的?
李慧芝正要随手将耳坠儿扔掉。
却见离开的越王又脚步匆匆的回来。
“你怎么还没走?”李泰看着她。
“哥哥怎么又回来了?”李慧芝将耳坠儿握在手心里。
越王并不理她,低头四下看去。
李慧芝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哥哥找什么呢?”
越王仍旧没开口。
李慧芝看他焦急的神态,便将手心里的东西握的更紧了。
“哥哥慢慢找,我先去休息了。”
她笑嘻嘻的下了假山。
李泰在山下找了一圈,又飞身跳上山头,在他适才坐卧过的地方,一寸寸摸索。
“哥哥,”李慧芝回过头来,仰着脸,看着假山上的越王,“我以前问过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为何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喜欢独自饮酒?”
越王垂头,看了她一眼。
李慧芝笑了笑,提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