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长生见情况不对,立即摆手,叫羽林军都退了出去。
他自己也慌慌张张往外退。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景延年抬脚向卧房走去。
谁知魏子武又挡了上来,“我可没说你能进去吧?”
景延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眼目之中,一片血红之色,“我进去还要你允许?”
他话音未落,抬起一脚,踹在魏子武身上。
魏子武想要躲开,可胸前受了一掌,叫他气息受阻,动作也不是那般的流畅。
他又被踹一脚,脸上更是狼狈。
可他却猛扑上来,紧紧拽住景延年的衣袍,“你现在不能进去!坏了我哥哥的好事儿,叫我怎么对得起哥哥?”
魏子武像是故意气他。
景延年原本不想受他影响,听出他声音里的刻意,也看出他的脸上奸诈。
可这话听在耳中,他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猛的一脚将魏子武踢了起来,抬手一拳接一拳,重重击在魏子武身上。
魏子武脸色霎时间就苍白许多,嘴角的血滴滴答答的往外落。
正在这时,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魏子武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手,“哥哥呀,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在外头了。”
他眼睛一翻,脱力躺在院中地上。
景延年黑着脸看着卧室拉开的门。
先从里头走出来的却不是梁生。
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李泰。
“越王?”景延年连礼都没行,冷眼看着李泰,那眼神狐疑之中夹着刀子,恨不得将他凌迟了。
李泰的脸色也并不好,他迈出门外,沉声道:“她和孩子都没事,你去看看吧。”
景延年记得在云顶赌坊,菊香说过的话。
她说,催情之药,会促使宫缩,若不及时缓解,孩子必然不保。
景延年当即再顾不得许多,也没工夫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怎么会从萧玉琢的卧房里走出来?
他当即阔步进门,险些和正要出门的梁生撞在一起。
梁生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给他让路。
景延年呼吸粗重,只想当即掐死这两个出现在萧玉琢卧房里的男人。
他抬眼往里看,见萧玉琢正躺在贵妃榻上,脸色并不好看,但衣着整齐完好,他略松了半口气。
景延年提步走近萧玉琢。
梁生默不作声的抬脚出门。
屋子里似有淡淡的药香,静谧的只听见景延年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萧玉琢垂着眼睛没看他。
景延年坐在她身边,浑身凌厉的气势像是刚从战场上杀了人回来。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尴尬,让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你……”
沉默良久,两人又一同开口。
萧玉琢撇了撇嘴,“你先说吧。”
景延年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心头翻滚的怒意,“你受惊了。”
萧玉琢想了许多,却偏偏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
她愕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景延年深深地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的脸上。
他眸色内敛,如一汪望不见底的幽深潭水,潭水周遭,是血红的波光,昭示了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如何的焦灼难耐。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萧玉琢缓缓说道,旁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子!娘子!”几个丫鬟也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她们心下忐忑,知道景延年正在里头,不敢贸然闯进来,只好在外头焦灼呼唤。
“进来吧。”萧玉琢看了一眼景延年,朝外道。
景延年坐正了身子。
梅香冲在最前头。
平日里手脚最是麻利的竹香,却是落在了后头。
她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梅香瞧见她,两行泪就下来了,“娘子,可吓死婢子们了。”
萧玉琢呵呵笑,“我这不是没事么。”
景延年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登时觉得脑仁儿生疼。
“菊香。”景延年开口。
菊香连忙上前,跪坐贵妃榻一旁,搭手在萧玉琢的手腕上。
凝神诊了好一会儿。
菊香的眉梢挑了挑,“脉象平稳,娘子先前中了……催情散,是如何……”
她话未说完,只觉屋里霎时间冷了好多。
她一旁跪坐的梅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菊香胆战心惊的看了景延年一眼,抿嘴不敢再问。
萧玉琢白了景延年一眼,漫不经心道:“幸而有梁郎君在。”
景延年哼了一声。
“梁郎君会医术啊?”菊香立时脱口说道。
萧玉琢没做声。
屋子里的药香却十分明显。
“娘子受惊了,婢子给娘子炖些安神的汤吧?”菊香小声说。
景延年却垂眸看着菊香,“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了么?”
菊香连忙垂首,“是,夫人脉象平稳,腹中孩子也安然无恙,请将军放心。”
萧玉琢坐起身子,“多谢将军关心,我和孩子既然没事,还请将军走吧,我还有事。”
景延年浓眉倒竖,“你还有事?你还有什么事?”
这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萧玉琢轻嗤,“我有什么事,不用都向将军一一汇报吧?将军可别忘了……”
见她又要说什么再不相干那一套。
景延年霍然起身,“我不听。今日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唉,菊香我头疼。”萧玉琢立时按着头又躺了下来,“看见人就疼。”
景延年皱眉看她。
菊香小声道:“郎君,娘子刚受了惊,您就让着娘子吧……”
她说的极小声,也是仗着自己会医术,才敢说这么一句。
说完,她就赶忙低下头去。
梅香和一直没敢吭声的竹香,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景延年又看了萧玉琢一眼,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谁知门外丫鬟却道,那三个男人还没走。
此时正在院子外头等着。
景延年俊脸沉凝,提步走出院门。
果然瞧见李泰正和那梁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魏子武在一旁,扶着腰靠在一棵枣树上,瞧见他就哎哎哟哟的叫唤起来。
李泰和梁生也抬头向他看过来。
梁生拱手行礼。
景延年却懒得跟越王见礼。
李泰没计较,“将军既看过她没事了,我这就告辞了。”
景延年冷笑一声,“越王殿下不给我个解释,这就要走么?”
李泰眉头微蹙。
梁生似乎想说什么,可瞧两人面色,他抿住了唇。
魏子武在一旁,咧嘴直笑,可景延年下手很重,他这么一笑,却是浑身都疼,他又忍不住直抽冷气。
四个人这般站在这里,好生尴尬。
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院中,落在那枣树上,寂寂无声。
“梁掌柜,娘子请您过去。”小丫鬟从内院中跑出来说道。
这么打破静默的一句话,却是叫景延年的脸色更为难看。
她刚赶了他走,就又叫梁生前去?!
这是故意作给他看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的咯咯作响。
魏子武立即按住枣树站直了身子道:“我哥哥可是萧娘子的得力大掌柜,倘若打伤了我哥哥,萧娘子定然饶不了你!”
这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呀!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抬腿。
砰的一声。
他没动梁生。
魏子武却是又捂着肚子,跌坐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梁生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景将军息怒,舍弟无意冒犯。”
这还无意冒犯?
景延年没理他,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好似眼神能挡住他迈向院中的脚步一般。
不过显然眼神挡不住。
梁生和魏子武还是跟着那丫鬟,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越王冷笑了一声,提步向外去。
景延年抬眼看他,“越王就这么走了?”
李泰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垂眸似乎在思量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有人约我去云顶赌坊天子三号间,我去了就看见两个丫鬟倒在地上,萧玉琢昏迷不醒。我本想将她叫醒,却发现她脸面潮红,气息紊乱,似乎……不太对劲。”
“云顶赌坊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情况,损害的是她的名声。”
李泰略作停顿,又继续说道。
“所以我悄悄送她回来,恰遇见梁生。梁生说,他有办法应对这种情况……”
迎着景延年的视线,李泰哼笑一声,神色也十分清冷。
“后来的,你都看到了。”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只有秋日的阳光,一如既往。
“就这样?”景延年又问道。
李泰摇头哼笑,似乎很不耐烦跟他解释。
可景延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寸步不让。
李泰吐了口气,猛然抬头,目光锐利的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伤害她还不够么?她因为你背负了多少不堪的名声?现在她已经不想在跟你有所瓜葛了,你还有什么资格为她的事情质问我?”
这话口气不对啊?
景延年皱眉看着李泰。
李泰的话,似乎憋在胸口里很久了。
他不说则已,既已开了头,似乎就有些收不住的趋势。
他抬手指着景延年道:“她一心喜欢你,你若心是肉长的,冲着孩子,也对她好一点!你若是不想好好护着她,就离她远点!放过她!”
景延年抬脚靠近李泰,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李泰的眼,“越王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十分粗重。
视线交汇之处,似乎杀气腾腾。
“说话要什么资格?”李泰轻哼,“我想说就说!”
“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景延年咬牙切齿,“我如何待她,不用你来教我。”
李泰冷哼一声,不屑一笑,“罢了,景将军自然不用人教。”
他似乎不想和景延年再僵持下去,转身向外走。
景延年却忽而又道:“约你去云顶赌坊的,又是什么人?”
李泰回眸看了他一眼,“字条没有署名。”
景延年皱眉。
李泰看了他一眼,提步离开。
景延年在原地站着没动,一直看着李泰的背影步步走远,转了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
梁生以为萧玉琢会问她关于之前的事情。
没想到萧玉琢开口说的却是,“朝廷接下来似乎会有些新的动作。”
梁生一愣,没回过神来。朝廷有新的动作,和她之前受人算计,有什么关系?
“圣上想要充盈国库,可是既不能从赋税上下手,又不能从世家的嘴里抠出来,为了政局的稳固,内阁倒是给了圣上一个建议。”萧玉琢缓缓说道,她神色平稳,眼眸坚毅,似乎并没有架在太多的情绪。
梁生望着她的神情,心头不由一阵悸动。
一个女子,在经历刚才那些事情以后,还能有心思想这些。
是该说她沉稳豁达?还是说她不知轻重呢?
“刚才的事情……”梁生迟疑开口。
萧玉琢却笑了笑,“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之所以会受人算计,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倘若她足够强大,便没有人敢算计她,没有人能算计得了她。
人若跌倒了,应该做的不是回头盯紧了那个害她跌倒的石头,站在原地跟那石头过去不。而是应该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梁生见她面色果决,只好不再坚持,“圣上急着建功立业,做出些成绩来,好叫巩固皇权,叫百姓群臣都更为信服他。”
萧玉琢点头,“圣上是位有野心的君王,朝廷有决策,就会有商机。我大伯身在内阁,或许我能去向大伯打听。”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大伯能不能告诉我,我却也没有把握,毕竟是内阁给圣上的建议,也算得是机密吧?”
梁生轻咳了一声,“我今日来别院,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萧玉琢闻言一愣,“为什么来?”
“我听闻消息,圣上打算鼓励商贸,改变重农抑商的现状。”梁生说道,“具体的政令举措还在商议之中,但最近比较直观的举动是,朝廷会卖掉城南大部分的地。”
萧玉琢惊愕看他。
这消息,他怎么会知道的?
今日在云顶赌坊里听那些人说,说到后来,也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议论,不然她也不能没听见。
忽而想到,梁生以往是经营松竹馆的。
他在长安城里的人脉,定然是比自己这撸去名号的郡主多得多。
他留心打听,能得到这一手的消息,到也不足为奇。
“我能请到梁郎君做掌柜,还真是挖到宝了!”萧玉琢笑着说道。
梁生拱手客气。
“既是朝廷要卖城南的地,那咱们就想办法凑银子,把它买下来。”萧玉琢仰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