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宫女闻声猛的一动,她抬起头来瞧见个人影,似乎并非嬷嬷。
她眯眼细看,瞧清楚是李慧芝之后,立即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公主!公主是来救婢子的吗?公主!求您了,且快些救婢子出去吧,婢子不想在这里受苦了!婢子……”
“你先别哭。”李慧芝垂眸冷声说道,“你受够了苦,不想再受下去了?”
宫女连连点头,“是,婢子实在是受不住了……”
“那如今,你就有个可以永远解脱的法子。”李慧芝声音清冷,一股寒气似乎是从她脚底下冒出来的。
宫女愕然看了她一眼,口中嘤嘤哭泣的声音在瞧见她阴冷的面色之时,忽的戛然而止。
“公主……是说……让我?”宫女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住摇头,眼眸之中尽是惊恐。
“我才十六岁啊……六公主,我才十六!求你救我,不要让我死在这里……嬷嬷们审问,我什么都没说,我一句都没说啊,我都瞒着呢……公主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放弃我……”
宫女哭起来。
“闭嘴!”李慧芝轻喝一声,回头向外看了一眼。
她手猛的探过栏杆,一把抓住那宫女的衣领,目露凶光的看着那宫女,“不想死就闭嘴!”
宫女哭着闭上了嘴,眼里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样子惊恐又委屈至极。
“六公主当初找婢子的时候说,此事不大,定会照拂好婢子的……”
李慧芝微微点头,“是,我会照拂好你,而且会照顾好你在宫外的哥哥嫂嫂。对了,你嫂嫂新给你添了个侄儿,你可知道?”
宫女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些许温情来,“我……”
“新生的孩子,圆滚滚胖乎乎,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李慧芝冷笑一声,抓在宫女领口的手,倏尔收紧,修长泛白的手指,冰凉没有温度,倒像是索命的鬼爪一般,“你也不想你侄儿才刚来到这世上,就被人……呵呵。”
宫女打了个冷战,眼中的温情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冰霜。
李慧芝收回手来,“你如今在掌刑房,我也许不能将你怎么样。可你在宫外的哥哥嫂嫂,以及你那刚刚出生的侄儿……若是突然暴毙,只怕也没人会追究在意吧?”
“公主!六公主!”宫女猛的抓住铁栏,眼目泛红,“您不能这么对婢子!婢子一直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婢子什么都没说!”
李慧芝微微一笑,只是脸上却冷冷的,毫无温度,她淡淡开口,“活人,永远都不牢靠,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说完,她看了那宫女一眼,目光冷凉。
宫女浑身一颤,若不是手还抓在铁栏上,几乎要站立不住。
“明白了么?”李慧芝轻哼一声,“你一条命,换你哥哥家三条命,很值吧?”
宫女垂眸,弓起的脊背紧绷,透着一股子绝望之意。
李慧芝瞧不见她的脸色,只觉铁栏内外,都是一股子阴冷的气息。
过了片刻,李慧芝听闻外头有脚步声快步走近。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那看守的嬷嬷正往这边走来。
定是来催促了。
李慧芝冷咳一声,“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我乃是圣上的女儿,你若供出我来,圣上岂能会要了我的命不成?最多是小惩大诫。你在宫外的亲人,却再不可能保全了。”
她说完,就提步向外走去。
嘚嘚的脚步声,回荡在阴冷的刑事房内,好像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头上。
“我答应!”那宫女突然握住铁栏道,“我答应公主!我会给公主个交代,但公主一定要放过我的哥哥嫂嫂!”
李慧芝回眸一笑,“我不但会放过他们,还会送钱财给他们,叫他们日子富裕自在。”
“多谢公主。”那宫女垂眸,小声说道。
嬷嬷来催,李慧芝便带着玲珑离开了。
夜色笼罩着皇城,不知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慧芝离开的当晚,掌刑房里便有一个宫女咬舌自尽了。
她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冷硬了。
事情还未禀到圣上那里,李慧芝的宫中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却是那位给李慧芝带路,望风的嬷嬷。
“奴婢给公主行方便,公主也得给奴婢留活路啊。”嬷嬷跪地,声音里却并无慌乱。
李慧芝皱眉,满面不悦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去探望了那宫女之后,那宫女便咬舌自尽了。”嬷嬷说道,“圣上追究下来,我等看守之人难辞其咎。”
李慧芝看了一旁的玲珑一眼。
玲珑连忙上前,小声道:“不是给了你好处了……”
“回禀公主,老奴不耐打,也不似年轻人那般恢复得快,若是被打罚上一顿,只怕命都要丢了。”老嬷嬷不慌不忙的说道,“老奴受不住的时候,免不了嘴上这把门的就不严实……”
“你敢威胁我?!”李慧芝猛拍面前案几。
老嬷嬷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不敢威胁公主,不过是照实说罢了,若是老奴性命无忧,后半生不愁,自然这嘴上把门的就会严严实实。”
李慧芝冷笑一声,“你一个掌刑房的老嬷嬷,出不了宫门的老姑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老嬷嬷倒没有被激怒,只缓缓说道:“老奴没有亲人,孤苦一个,也确实是个老姑娘,公主不用说,老奴心里也有数。这宫女圣上交代了,好好看着,未让用重刑,便是动刑,也不能落在能看见的地方,交代不能伤了脸。”
李慧芝眸色微变。
“相信以公主聪慧,定然明白圣上的心意,如今这宫女却突然自尽,圣上震怒之下,赏下一顿板子来,倒还是轻的,老奴这般看守之人,定然会被逐出宫去!
老奴的年纪,出了宫也嫁不出去了,老奴没有亲人,又是因犯错被逐出宫闱的,也没有世家大族会要老奴。
老奴离开宫中,就是死路一条。可蝼蚁尚且偷生,更可况老奴是个人。”
玲珑收到李慧芝暗示的目光,咬牙切齿的上前,沉声道:“念在你我都是同乡的份上,我才劝你一句,你什么身份,还敢逼迫公主?”
那老嬷嬷却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宫女刚刚自尽,圣上盘问下来,最多是她看不开受不住,惩罚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掌刑房里的人。若是老奴突然暴毙……只怕圣上会觉得此事不简单,叫人彻查下去,公主自身还可保否?”
“你还敢威胁公主?”玲珑大怒,恨不得上前给那嬷嬷一耳光。
李慧芝心里一颤。
老嬷嬷说的有理。
先前的事儿,那宫女一死就算彻底了结,再也攀扯不到她身上来。
可这老嬷嬷若是将自己在那宫女临死前,前去探望的事情一说,这事儿她就再也脱不清干洗了。
父皇本就不算如何宠爱她,若是因此事再厌恶了她,她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你想怎么样?”李慧芝双手在身侧握紧,死死的盯着那老嬷嬷。
老嬷嬷看她一眼,“老奴只想为自己某一条退路。”
李慧芝冷笑一声,“什么退路。”
“老奴一个人将事情担下来,公主从来没有去探望过那宫女,也跟那宫女的死没有任何关系。”老嬷嬷说道,“不管是被打一顿,还是被逐出宫,老奴都受着。老奴只要两万贯银钱足矣。”
李慧芝当即气的冷笑出声,“两万贯,你一条贱命,难道还值上两万贯吗?”
老嬷嬷不怒,平平静静的道:“老奴的命自是不值,但圣上一直以为六公主是贤惠温文,善良柔弱的公主……不知公主在圣上心中的印象,可值两万贯?”
李慧芝胸膛一起一伏。
这种被人威胁,却又有苦难言的感觉,真是叫人胸闷无力。
她恨不得当即冲下去,亲手掐死这不急不慢,好似一切尽在掌握的老嬷嬷。
宫里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那晚见面的时候,她只觉玲珑这老乡真是憨厚老实,唯唯诺诺,只要威胁她两句,必然不敢声张自己曾探望过那宫女的事儿。
未曾想,她竟是一条毒蛇!
“两万贯着实太多,我一个未建府的公主,如何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来?”李慧芝放缓了声音,故作可怜道,“不若我将我的首饰都送给你,我库房里还有些布匹,你若有相中的也尽管都带走。”
老嬷嬷冷笑一声,“公主真是会开玩笑,老奴势必会被赶出宫闱,公主的首饰都有宫中敕造的记号,老奴拿到宫外去?还不是自寻死路?布匹这东西虽好,携带却是不便,老奴只要两万贯飞钱。”
“你——”李慧芝气的从坐榻上跳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瞪着那老嬷嬷,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
老嬷嬷不慌不忙,“那宫女一死,这消息瞒不了多久,就会呈报到圣上面前,老奴的时间不多,公主好好考虑。”
“一万贯!”李慧芝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只能凑出这么多来!”
老嬷嬷看她一眼,起身躬着身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向外退去。
“你听到了没有?”李慧芝算计人良久,突然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可回顾起来,这一路都是自己走来的,旁人似乎并未算计她什么。
正是这种自己趟出来的路子,坑了自己的感觉,更叫她胸闷气短,憋屈不已。
“两万贯,”老嬷嬷垂着头,弓着身子,“老奴后半生都靠它过日子呢。”
李慧芝气笑,“两万贯,你就是十辈子也挣不了如此多的钱!”
“所以要感谢公主,叩谢公主!”老嬷嬷道,“日后老奴出了宫,定会为公主立个牌位,日夜上香,敬拜公主。”
说完,老嬷嬷便退出了殿。
李慧芝气的跌坐在榻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没出一日,便听闻圣上责打了掌刑房的宫人。
如今还没传出事情跟她有关的流言,可李慧芝却起了心虚后怕之感。
唯恐圣上身边的内常侍,突然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带自己去圣上面前问话。
“你那老乡……”李慧芝握住玲珑的手,却说不下去。
玲珑只觉的她手心冷凉,还黏腻有冷汗,“公主莫怕,她定是吓唬公主,她不敢说的。”
“不,”李慧芝连连摇头,“你去将我的首饰头面都拿去卖了,将今年新作的衣裳也拿去……”
“那怎么行?!”玲珑连连摇头,眼眶都泛了红。
“顾不得许多了,两万贯的现钱,我如今哪里去凑?”李慧芝冷哼一声,“只是今日吃了我的,我定要叫她吐出来!”
“公主……”玲珑委屈的想哭。
李慧芝却狠狠瞪了她一眼,“哭丧着脸做什么?不就是两万贯么?如今我没有,等日后……两万贯,我岂会放在心上?!”
玲珑吸吸鼻子不敢哭,将六公主的首饰,能带出宫的衣裳都藏在身上。
宫里有些太监有门路,能将宫里的东西变卖出去。只是他们抽成有些高。原本值十贯银钱的,最后拿到手里能有五贯,那太监都不算太贪的!
可也没有旁的办法,宫女出入宫门不比太监那么方便,就算能出了宫门,这东西能卖到哪儿?宫外的人会不会比相熟的太监更黑,她们却也没把握。不像太监,早就熟门熟路。
玲珑将李慧芝的东西变卖一番。几乎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卖了。
如今也只是凑足了七八千贯的飞钱。
李慧芝想起那老嬷嬷最后说“两万贯”时候决绝的神情,心头一阵阵后怕。
她算计旁人,耍弄心机,从来没有怕过,更没有后悔过。
即便当初在明觉寺里,被南平公主给生生鞭打一顿,她都没有怕没有后悔……
“我去借……”李慧芝咬牙。
在宫里头借钱,可实在是一件寒颤的事情。
更可况她是堂堂的公主。
借钱说明自己过得不好,更说明不受宠。
人活一张脸,伸手借钱,也就将自己的脸送到别人的脚底下去践踏了。日后见这人都抬不起头来。
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慧芝已经想象的出日后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的耻辱了。
可她没办法,先挺过这一关再说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安慰着自己,从淑妃娘娘,几个婕妤那儿又借又凑。
以往圣上赏给她又不方便卖的东西,也都送到了几位美人的手里。
她到底是没向自己的生母周昭仪开口,玲珑几次想劝她,向旁人服软低头,不如向自己的娘服软啊?低个头怕什么?
可李慧芝的性子却是拗,宁可脸丢在外头,也没有去找周昭仪。
最后凑来凑去,总算凑够了一万五千贯。
她将飞钱交给玲珑,让她转交那老嬷嬷,“只有这么多,我已经拼了命了,她若还是不满足,那就一起耗吧!”
玲珑抹抹眼睛,去寻那老嬷嬷。
那老嬷嬷却也不好过,被打了板子,趴在床榻上,咬牙生忍着。
玲珑去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你再不来,我今日下午,只怕就受不住打,要秃噜嘴了。”
玲珑气闷,恨不得抓花了她的老脸,“一万五千贯,够你吃喝几辈子了!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免得有命拿钱没命花!”
老嬷嬷收了钱,冲她点头,“放心吧,这事儿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