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梁掌柜已经跟他们解释了。”小厮叹道,“可是不知道他们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不管不顾……”
萧玉琢抬手放在唇边,“要稳住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
“玉玉,你忙的这些我也不懂,我且回去看看我晒得那些花瓣草药可晒干了。”景夫人忽而起身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梅香送送景夫人,我这儿一时走不开,不能亲自送夫人了,夫人多包涵!”
景夫人笑着摆手,“我天天都来,送什么送?若是在两院之间开个小门,我这抬脚就回去了!”
萧玉琢闻言,脸面一僵,“啊,这……”
开个小门啊……那景延年过来岂不是就更简单了?
唔,其实不开门也挡不住他。
可是开了小门,似乎这两个院子,隐隐约约就成一个院子了吧?
景夫人呵呵一笑,像是只说了句玩笑话一般,提步离开。
“娘子说,现下还有什么办法?”小厮连忙问道。
萧玉琢连忙收敛心神,“倘若叫那些储户知道,德信柜坊背后的东家,其实就是我……也许能有些作用?”
她说的也不太确定。
她从那些亲朋处拉来的储户,多半都是看着阿娘的面子。
除了萧家大伯娘,其他人存的也不多。
他们不怕她跑了是其一,就算她真卷了钱跑了,他们损失也不大。
可胡商,波斯商人等行商的储户就不一样了,是利益驱使他们将钱财存到德信柜坊的。
如今自己连郡主都不是,跟景延年的关系也没有修复,起码明面上没有修复。
他们未必信得过“萧玉琢”这名头。
“这法子,梁掌柜也想到了,他说,如此大肆宣扬,毕竟对娘子的声名有影响。”小厮垂头说道,“梁掌柜还说,娘子说人无高低贵贱,只有天赋之别的说法,毕竟还未深入人心,人看人,还十分三六九等的,若是叫人人都知道,娘子行商,只怕……”
萧玉琢叹了口气,“梁掌柜想得周到,你且回去,告诉他尽量安抚,若实在挽留不住,就把钱退给储户。德信柜坊信誉是第一。至于五芳斋的运营,我再想别的办法。”
小厮退走。
萧玉琢捧着脸,望着暖阁外头,默默发呆。
“定是那云顶柜坊,比不过德信柜坊,就出这阴招!”梅香恨恨说道。
萧玉琢轻叹一声,“是我太心急,步子迈得大了。”
她以为这事儿得叫她愁上几天。
次日便在家里坐不住,亲自到了德信柜坊。
她从后院儿进了柜坊,上了二楼。
柜坊还没开门,但从窗口往下看,便能看见已经等在柜坊外头的小厮随从。
不知又是哪个商户派来的人。
梁生早早的就来了,见到萧玉琢尤为吃惊,“娘子怎么来了?”
萧玉琢点点头,“昨日退了多少?”
“安抚回去一些,退的有一部分,但看这势头,”梁生往窗外看了一眼,“只怕今日还要退得多。”
萧玉琢点了点头。
“要不,今日暂且不开门?”魏子武从门口跳进来,挠头说道。
“不行,若是不开门,岂不是德信柜坊理亏了?”梁生摇头。
“开。”萧玉琢点头,“经营之初,信誉为重,大不了我去求阿娘,向阿娘借……”
“娘子,你看!”竹香眼尖,抬手指着窗外。
萧玉琢皱眉,如今她精神绷得紧紧的,听到一惊一乍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准没好事儿。
她一步步来到窗边,顺着竹香的手看过去,却是微微一怔。
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色骑装的景延年,披着阳光,御马而来。
他速度不快,这会儿街上的商铺也都正忙着开门,过往行人不算太多,他带着车马缓缓行进便格外惹人眼目。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能移开。
“朝廷的年假已经结束,他不去军中,大清早的来这儿做什么?”
萧玉琢话音刚落,便瞧见景延年在德信柜坊门口勒住了马。
他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马队伍也停了下来。
这时候周遭商铺,以及要退款等着德信柜坊开门的小厮们,都站直了身子,好奇的望着景延年。
有些人甚至窃窃私语,猜测景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玉琢心头略有些紧张,她看了看他身后的车马,心头有种猜测,却又不敢确信。
“娘子?”梅香轻轻推了她的手,“您要下去看看么?”
萧玉琢临窗往下望着。
景延年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忽而抬头向上望来。
街边有棵硕大的榆树,榆树的枝桠遮挡在窗口,不知他能否透过枝桠,望见她。
但萧玉琢心里,还是猛的跳了一下。
“娘子且在二楼等着,小人下去恭迎将军。”梁生拱手说道。
景延年几次为难他和魏子武,可他却似乎并不厌恶景延年。
萧玉琢点了点头,“也好,劳烦郎君。”
魏子武撇了撇嘴,跟在梁生后头走下二楼。
梁生叫伙计们开门。
他拱手迎了出去。
景延年翻身下马,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知景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梁生拱手弯身,客气问道。
景延年抬头看了门上匾额,轻笑一声,“这里不是德信柜坊么?”
梁生颔首:“正是。”
“来柜坊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存取而已。”景延年笑了笑,往身后一挥手。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随从立即从马车上抬箱笼下来。
那箱笼看起来似乎很笨重,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抬着还显吃力。
梅香趴在窗棂上不由瞪大了眼睛,“娘子,将军这是要做什么?这般高调的……”
萧玉琢旁的亲朋就算在德信存有钱财,那也是德信柜坊派去车马,直接从人家里拉到德信的库房之中。
财不外露,谁会大大咧咧的直接抬着钱到德信门店来存款啊?
只有零散的小户才会如此。
便是存得多的商贾也是先联系了德信,直接将钱物拉到德信的库房呀。
“将军这般露富,就不怕招来祸患么?”梅香掩口,小声惊叹道。
萧玉琢脸上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大约是不怕的。”
她话音落地,便听闻梁生高唱:“有大储户到——清点——”
街面上的掌柜们,小厮们,闻言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什么情况,这是?
这两天别人都忙着退款退储,这景将军是疯了么?竟然抬着财物又来存到德信柜坊?
因为箱笼太多,德信柜坊的小厮全员出动,连带着景将军带来的随从一起,就站在街面上,开箱清点。
倒也不是不能抬进院子清点。
可若是抬进院子,有些效果,不是就达不到了么?
梁生四下看了一眼,见众人吃惊呆滞的目光,他嘴角含笑,拱手向景延年道:“将军若是不忙,请往二楼休息?”
景延年往楼上看了一眼,他目光里分明有缱绻之意,可他却摇了摇头,“今日羽林军中还有事,改日再登门吧,盘点清楚之后,手续交管家即可。”
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又往二楼看了一眼,才兜马离开。
萧玉琢立在二楼窗口,视线一直追随他,直到目极之处。
楼下的清点还在继续。
随着太阳的升高,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来得晚的,没瞧见一开始是怎么会儿事儿的人,瞧见德信柜坊门前热闹的纷纷打听。
“怎么回事儿?德信开始退储了么?”
“哪里呀!这是储户的东西!”
“要退的,当然是储户的东西,难不成还是德信倒贴的?”
“不不,这是景将军要往德信存的财物!”
“啊?德信都要倒了,景将军还要往里存?”
……
可原本是来嚷嚷退储的人,此时此刻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德信的小伙计,以及将军府上的随从,用眼睛清点起来。
哪有一个像昨日一般冲进德信扬言退款?
从一大清早刚开店门的时候开始清点。
全员出动,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清算清楚。
铜钱十万余贯,绢帛三百匹。
将军府的管家笑着拱手道:“景将军说了,要存一年定期。”
梁生微微一愣。
街面上的人却几乎惊掉了下巴,乖乖,一年啊?
“一年定期,利钱不会少吧?”管家笑道。
梁生连忙扬声道:“您放心,利钱月结,月底结算,次月初二,给将军送到府上去!”
管家笑眯眯的点头。
梁生提笔在精美的水纹纸上一式两份写下收据,并从中间断开两份收据。
两人彼此按上手印。
这水纹纸上头有明纹暗纹,很是精美,纸张有韧性,不易揉搓破损。
管家将收据放好,拱手作别,带着一溜的空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德信柜坊。
那些退款的人,一直到德信柜坊关门,却也没一个人进来嚷嚷。
原本嘛,他们存的都是定期,这时候时间还没到,就把本金拿回去,失信是其一,还要折损了钱财又是其二。
萧玉琢回到别院,思来想去,她有些坐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景夫人****来看她,她却再没主动去过隔壁的院子。
今日这事儿以后,她觉得自己不主动做些什么,不表个态,似乎有些过分了。
受人好处,毫无反应,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带着几个丫鬟,并叫厨房做了好些精致的饭食,也是浩浩荡荡的从别院的门出去,径直来到景延年扩建的院中。
景夫人听闻她来,慌忙迎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花锄,似乎正在花圃里劳碌。
萧玉琢福身行礼,姿态恭恭敬敬,虽大着肚子,却没有一丝敷衍随意。
景夫人吓了一跳,扔了花锄赶忙上前扶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身子不便,在这儿还为难自己?”
“景夫人,多谢您!”萧玉琢颔首说道。
景夫人微微一愣,“谢我?什么?”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昨日您在别院里,听闻了我遭遇困难,便匆匆而去,转眼就叫将军来帮我。将军出面,帮我度过难关……我自然要来谢谢您。先前我不懂事,还惹您生气,您非但没有跟我计较,还对我悉心照顾,****陪我……我……”
萧玉琢越说越惭愧。
景夫人脸上却有些懵懵懂懂的,“我帮你?我叫年儿帮你?唔……那你大约是谢错人了。”
萧玉琢抬起头来,“嗯?”
景夫人微微一笑,“你少坐会儿,我叫人去府上看看他在不在,请他过来。”
萧玉琢一时间有些慌乱,“不,不了,我……我……”
“你不是诚心来道谢的呀?”景夫人笑嘻嘻的,半开玩笑问道。
“我,我是!”萧玉琢重重点头。
景夫人拉着她的手进了厅堂。
她稳了稳心神,端端正正的坐在胡凳上。
心思却似乎不受控制的飘远。
今日站在二楼,看着他披着阳光御马而来的样子,好像一副画卷,一时间连绵不绝的展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