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往屏风处瞥了一眼。
屏风后立刻安静了。
萧玉琢似乎并没有注意道屏风那儿的响动,她只垂眸兀自思量着,“果真不能两全么?”
“人不可贪心。”圣上道。
“那我……”萧玉琢摇头叹息。
殿中安静。
圣上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似乎屏气等着她的答案。
只要她说,她要产业。
屏风后头的景延年也就可死心了。
他对她的一腔爱护,还比不过她手里的钱财重要……
景延年死心,必恨透了萧玉琢,再不会原谅她。
如此,他倒是可以给萧玉琢留一条活路。
萧玉琢笑着抬眸,她皮肤莹白,笑容明媚有光,“那萧氏还是放弃产业吧,一切自有将军,岂会饿着我和孩子?”
她话音一落,殿中良久无声。
屏风后头趴着的人,倏尔笑了。
她没有背弃他,没有叫他失望。
只是萧玉琢的回答,却叫圣上大为失望了。
圣上侧脸,深深的看了梁恭礼一眼。
梁恭礼垂头埋在胸前。
圣上僵硬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个儿女情长……朕以为,玉玉你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没曾想……”
萧玉琢垂着头,高高在上的圣上看不见她的神色。
“朕准了!”圣上忽而说道,“你也已经快生了,如今,就赶快回去准备嫁妆吧。”
萧玉琢愕然抬头。
准了?
“只是你的产业,朕俱都要收回。”圣上笑着说。
“多谢圣上,叩谢圣上!谢圣上恩准!”萧玉琢全然没有想到。
梁生的话,她是信了的。
她说出选择景延年,放弃钱财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前世过劳死之前,她还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一场。
今时今日,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为了爱,为了忠贞,放弃性命。
原以为圣上必会震怒,没曾想,圣上真的放过她了?
“多谢圣上!”她的高兴不是假的,连连谢恩。
圣上摆手,叫宫人搀扶她起来。
“去吧,回去准备,朕会另钦天监择定一个好日子。”
“我同将军已经商定在四月初一了。”萧玉琢欢喜道。
圣上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四月初一,是个好日子,这孩子也确实拖不得了。”
萧玉琢颔首,“是啊。”
圣上摆手,叫宫人送萧玉琢出宫。
待萧玉琢刚退出金殿,圣上便对梁恭礼比了个手势。
梁恭礼连忙不声不响的,也退了出去。
圣上起身,绕至屏风后头,似笑非笑的垂眸看着景延年,“朕一向器重卿。”
“是,谢圣上抬爱。”景延年俯身叩谢。
“爱卿的伤势怎样了?”圣上缓缓问道。
景延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是皮肉长得慢些。”
圣上笑了笑,“朕对爱卿从来都是寄予厚望的,爱卿也从来没有叫朕失望过,朕当初还想叫朕的女儿许配给爱卿……”
“臣不配。”景延年连忙叩首道。
圣上点了点头,“是不配。”
景延年眉宇微蹙。
“爱卿回去吧。”圣上说完,长叹一声,似乎有浓浓不舍,浓浓惋惜。
景延年眼眸微凝,眸中是化散不开的浓墨。
“回去准备迎娶萧氏吧。”圣上又说了一遍。
景延年这才告退离开。
萧玉琢却不曾想,她还未离开宫门,便瞧见好些宫人迎面而来。
她脚步一顿。
“萧氏这边请。”为首的宫人上前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这是何意?”
“圣上有令,请萧氏在宫中小住。”宫人说道。
萧玉琢连忙摇头,“这与规矩不符,且圣上已经准予我出宫。”
“动手。”那宫人冷声吩咐。
萧玉琢微微一惊。
宫人立时扑上来。
梅香和菊香没有反抗之力,便被宫人拿住。
竹香挡在她跟前。
没曾想这些阉人功夫倒是不弱,竹香一个人又要护着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圣上有令,抗命者死。”宫人厉声道。
“竹香!”萧玉琢连忙唤竹香停手。
竹香挡在她跟前。
“烦请带路!”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没出了宫门,主仆一行就被圣上拿下了。
主仆一行被囚禁在西苑之中。
西苑内外皆有阉人把守,守卫森严。
有个内常侍,前来西苑。
守卫的阉人见到他,纷纷行礼。
内常侍乃是伺候在圣上跟前的人,虽同为阉人,地位可比他们这些见不了圣上的人高得多了。
内常侍走进囚禁着萧玉琢主仆的屋子。
他抬了抬手,屋里的阉人立时便退了出去。
萧玉琢抬眼看他,认出他是圣上身边伺候的人。
“萧娘子,你怎的如此想不开呢?如今不止害了你自己,你且会害了景将军,你可知道?”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眯眼看他,“常侍这是何意?”
内常侍扯了扯嘴角,“圣上爱惜景将军又非常倚重将军,可圣上岂容的枕侧有他人酣睡?”
“景将军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他没有二心啊?”萧玉琢道。
内常侍点了点头,“是,景将军没有二心,他的野心都在忠贞之下,那娘子您呢?”
萧玉琢闻言一愣,“我?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啊?”
“一介女流,却有大胆休夫之举,一介女流,却能够在圣上撸去封号食邑之后,过得风生水起。难道萧娘子不明白,当初圣上为什么要收回娘子的封地,且不允许萧家和长公主接济娘子么?”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圣上希望我过的清苦,过的艰难。”
内常侍颔首,“娘子是明白人。”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我有手有脚,没了食邑封地,就要低三下四的去乞讨么?没了圣上赐恩典,就一定要狼狈的过不下去么?我自己也可以……”
内常侍看着她,笑了起来。
萧玉琢话音登时停住。
是了,这是皇权至上的社会。
圣上怎容得下她自己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没了圣上恩典的人,就应该摇尾乞怜,就应该过不下去。
她不但过下去了,还比以往过的更好了,圣上自然看她不顺眼。
若是不顺眼也就罢了,她不在圣上面前晃就是了。可她偏偏要重新嫁给圣上的宠臣,且是握着皇城兵权的宠臣。
圣上如何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女子,嫁给景延年?
原来这两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是没得选。
萧玉琢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娘子这是小看自己了。”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并没有妄想过其他。”
“人还没有处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自然不会想,若是一旦有可能,人就会被欲望虏获。”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垂眸,静了片刻,她才说,“常侍说,我害了景延年,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已经叫人告诉过娘子了,钱财和景将军,娘子选择钱财,尚有活路。娘子若是选择景将军,就是死路一条吗?”常侍叹息说道。
萧玉琢抬眼看他,“你……”
内常侍也平静的回望着她。
“你是梁生的……”萧玉琢皱眉。
“梁生是我收养的义子。”内常侍拱了拱手,“杂家,梁恭礼。”
“难怪……”萧玉琢连连点头,“难怪宫中的事情,他能够知道的那么快……难怪他有那般广阔的人脉,难怪……”
梁恭礼笑了笑,“人脉是他自己经营的,宫里的消息也是他自己打听的,我与他虽同姓,可能将我们联想到一起的人却并不多,我们鲜少有联络。我主动联系他,叫他送消息给你,不过是想救景将军一条命……没曾想。”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萧玉琢却笑了,“您好意,我心领了,将军若是知道,定然也会心领的。只是……我想,若是我为了钱财而放弃他,才真会叫他伤心欲绝吧?”
“所以你就宁可葬送他?”梁恭礼皱眉问道。
萧玉琢垂眸,“天道自有公平,我有没有那样的野心,圣上不晓得,天却晓得。”
梁恭礼摇头,“天真!”
“常侍乃是伺候在圣上身边的人,为何要帮着将军呢?”萧玉琢不解问道。
梁恭礼皱眉,“我怎是帮着将军?我乃是为圣上鞍前马后的效力,圣上自然是舍不得景将军的,可如今你却将圣上逼得没有余地,为了江山,为了皇位,圣上不得不放弃将军。”
“放弃将军,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看着梁恭礼问道。
梁恭礼举目望了望窗外的天,摇头长叹。
……
景延年被宫人送回将军府上。
他瞧见守卫在将军府外头的骁骑营侍卫并未离开。
他便知道,圣上所说的,让他准备迎娶萧玉琢,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眉头紧蹙,立在厅堂之中。
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今还坐不得,但那日杖责的人,使了巧劲儿,看着他身上皮开肉绽,似乎伤的很重,但实际他如今行走已经没有大碍了。
纪王那日的话犹在耳畔,圣上此番试探,虽脸上带笑,定然是起了杀心。
围在将军府外的骁骑卫,卫将军周炎武笑呵呵的端着一壶酒,来到将军府厅堂之中。
景延年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周将军。”景延年冷眼看他。
周炎武将漆盘和酒壶放在桌案上,拱手道:“景将军别来无恙?先前相遇之时景将军英明果断睿智过人,可是没曾想,将军会在这时候犯糊涂。”
景延年微微眯眼,“我犯了糊涂,周将军应该高兴才是吧?”
周炎武微微一愣,哈哈笑道,“将军真是开玩笑。”
“骁骑卫乃是府兵,隶属南衙禁军。羽林军乃是北衙禁军,北衙禁军一向更得圣上倚重,且物资军饷,都高于南衙,周将军心里不忿,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吧?”景延年微笑说道。
周炎武垂眸,好半晌没说话。
忽而安静的厅堂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他一面笑着,一面缓缓抬起头来,“是,又怎样?我早看不惯你了!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到羽林军中?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做羽林军大将军?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让长安城那么多小娘子对你倾心?哼,你也有今日?也有被圣上厌弃的一日?”
景延年目光淡然的看着周炎武,忽而轻笑道:“你真可怜。”
“我可怜?哈,”周炎武大笑,抬手指着那酒壶,“看到了么,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这是圣上赐给你的鸠酒!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圣上终究是容不下你了,怎么样?你一直效忠圣上,从庄子上的一个野孩子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如今——一壶鸠酒就是你的终点了。”
“当初我和你一起比武,竞选入羽林军的时候,你说我不行……今日我就要叫你看看,究竟是谁不行!”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看谁能笑到最后?景将军,你笑到最后了么?”
周炎武脸上尽是得意。
景延年的神色却十分平静。
周炎武被他平静的脸色所震怒,“你装什么?你应该害怕,怕的摇尾乞怜!”
“我怕什么?一壶鸠酒?”景延年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