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将李泰和景延年留在殿中,一直到晚间。
纪王已经调派了人马,快马加鞭赶赴宛城。
萧玉琢回到家中,半个月不见,小重午竟好似瘦了一圈儿。
宛城五月的天,已经大热。
他却拖着两条鼻涕,哼哧哼哧的,呼吸不畅。
“娘子走了没几日,小郎君就着了凉。菊香使了好多法子,可总不见好。好个一两天,又开始流涕咳嗽发热。”奶娘心疼的跟萧玉琢说道。
重午见了萧玉琢,分明想往她怀里扑。
可这么小的小孩儿,竟然就有了自己的心事般,他生生忍着,非但没有在萧玉琢唤他的时候扑进她怀中。
反而像是没瞧见她一般,拉着奶娘的手,指着廊下开的灿烂的芍药花,“摘了,给奶娘带!”
奶娘喜笑颜开。
萧玉琢站在廊下,满目辛酸。
菊香摘了一朵芍药花,递给小重午,“也给娘子带,好不好?”
小重午撅了撅嘴,还是不看萧玉琢。
他撕扯着手里的芍药花,鼻子一吸一吸的,稚嫩的小脸儿上尽是委屈。
萧玉琢连忙奔到廊下,将他抱进怀里,“重午,阿娘的小重午!阿娘回来了,阿娘答应你回来陪你过生辰的,别生阿娘的气了,好不好?”
“阿娘以后,还走么?”小重午撅嘴问道。
萧玉琢连连摇头,“阿娘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带着重午,好不好?等重午过了生辰,咱们就去江南,阿娘带你去看看江南风光,好不好?”
小孩儿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
萧玉琢抱着他哄了一会儿,他便咧开嘴笑了。
他又叫丫鬟摘了一朵最大最红的芍药,叫他娘别在发间。
“拉钩,骗人是小狗!”小重午说,“以后不丢下重午!”
萧玉琢和小重午拉钩,“阿娘以后定然不再撇下你一人,骗人是小狗。”
小重午两岁的生辰是在聚贤阁里过得。
整个聚鲜楼当日没有营业,楼上楼下,全是自己人。
关三爷如今也在宛城,重午生日,他自然也来参加,还备上了厚礼。
几家店面的掌柜都来凑热闹送礼。
聚鲜楼好生热闹。
小重午好热闹,当日兴奋的不行。
五芳斋愣是弄出来一个像蛋糕模样的巨型点心,上头还用彩色的汤汁糖霜表了《兰陵王入阵》的画面。
鲜艳的颜色,威风赫赫的兰陵王,小孩子们都喜欢。
小重午虽然这会儿还不懂,但他觉得那巨型的点心甚是好吃,还有这么多人跟他一起庆贺热闹,他早将阿娘丢他一个人在家的不愉快忘记了。
“过了两岁的生辰,小重午就踏入三岁的年纪了,是大孩子了!”萧玉琢抱着重午笑道。
重午点点头,“我长大了,保护阿娘。”
萧玉琢点头而笑。
丫鬟们都在一旁凑趣,“郎君是大将军,小郎君将来也是大将军!”
周炎武如今不在宛城,但他儿子周长康也来给小重午庆生了。
他如今吐字还不清晰。
听丫鬟们说笑,他拍着手兴奋叫道:“大虾军!大虾军!”
小重午看他一眼,从阿娘怀中蹦下来,到周长康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哥哥长大,成大将军,也护你!”
他说的颠倒,大致是这个意思。
这么小小的人儿,竟能自己说出这话来。
叫周炎武的奶娘感动的不行,抬手抹着眼泪,“长康,快,快谢谢小郎君,谢谢哥哥!”
周长康歪着脑袋,看着小重午,嘻嘻的笑。
聚鲜楼里正在热闹。
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一队兵马奔宛城来,这会儿估么着已经进了城门了。”
关三爷正在和长青帮里的人一起喝酒,听闻这消息连忙起身。
走到廊间,遇见也起身出来的萧玉琢。
“玉娘子,没有听闻长安有什么消息传来,越王还没什么事儿,突然有兵马奔宛城,可是有些奇怪呀?”关三爷说道。
萧玉琢皱眉,“既不是冲越王,便有可能是冲长青帮或是商会。三爷带着兰雪先走,我去寻梁掌柜,叫他也离开。”
“那娘子呢?”关三爷皱眉问道。
“我随后跟上。”萧玉琢说着,叫人去楼下寻梁生。
关三爷和长青帮的人先行离开聚鲜楼。
刘兰雪却是不肯走,“婢子和娘子一同走。”
梁生安排聚集在聚鲜楼的人四散离开。
如今好些个掌柜掌事儿的人都在聚鲜楼里,不能叫人一来,直接一锅端了。
先四下散开,便是不能离开宛城,也好说些。
梁生安排了人回来,瞧见萧玉琢带着两个孩子,正要上马车。
他立即吩咐了人随行保护萧玉琢。
未曾想,一行人还未回到玉府,当街便被兵马给包围起来。
领兵之人看到萧玉琢一行,兜马上前,“奉圣上旨意,寻萧氏,所有人下马下车!”
车里的丫鬟一听,都是一愣,怔怔的看着萧玉琢。
“竟是冲娘子来的?”竹香一愣。
“圣上知道娘子还活着?知道娘子在宛城?”梅香惊道。
萧玉琢凝眸怔了片刻。
外头人催促了一遍。
“先下去再说。”萧玉琢平静道。
丫鬟们扶着她下了马车。
两个奶娘领着两个孩子,却还留在马车里没动。
那领兵之人手里拿着画卷,在人群中一个个扫过,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可是萧氏?”
几个丫鬟手指不由收紧,紧张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缓声道:“正是。”
那领兵之人忽而翻身下马,他所带兵将都跟着下马。
“圣上有旨,萧氏听旨。”他从袖袋中拿出圣旨,高唱道。
萧玉琢跪地接旨。
她身后之人都跟着跪下,可这里头会功夫的人却都全身紧张戒备着。
那人高唱道,萧氏诈死欺君之罪,念及是长公主唯一女儿,景将军立有赫赫战功,以功抵过为她求情,可既往不咎。圣上仁厚念及亲情,念她在外受苦,定已知悔改,遂赐予郡主封号,食邑五百户,受护送回长安,不得耽延。
众人呆愣了片刻。
萧玉琢领旨谢恩,众人才回过神来,跟着伏地下拜。
那领兵的宣旨之人,连忙叫人扶萧玉琢起来,“郡主这便虽末将等人回长安去吧。”
萧玉琢笑了笑,“将军一路从长安赶来宣旨,实在是辛苦了,还请众位稍事休息,带我回家里收拾了行装这就随将军启程。”
“这……”那人脸上似还有些为难。
“知道将军身负皇命,不会耽搁很久的,将军放心。”萧玉琢缓缓说道。
那将军看了看萧玉琢所带的人,无非是些丫鬟仆从,家丁护卫不过十几个人,他们一行可是带了不少兵马。
“郡主安心,圣上知道郡主当年并未离世,甚是高兴,这才要接郡主回长安。郡主放心的跟末将等人回去,日后也不必受亲人分离之苦了。”那人拱手说道。
“多谢将军。”萧玉琢点了点头。
什么叫她诈死欺君?西苑那场大火是她放的么?
大火前,菊香发现饭菜有异,是她下了毒么?
分明就是圣上押她做人质,还保护不利,才叫她遭遇险境!
就算后来她来到宛城,也并非她所愿。
不过恰好叫她不用再处处受制于人,躲在这里过个自己悠闲的小日子罢了。
圣上现在知道她没死,就把所有的罪责往她身上一推!
再来个“既往不咎”彰显他大度,自己这些人就得感恩戴德的滚回去跪舔?
萧玉琢暗暗翻了个白眼。
“圣上还说,等郡主回长安,待平定了废太子叛乱,就恩准将军复娶郡主。”那将军见萧玉琢要转身上车,连忙补充了一句。
萧玉琢怔了怔,“将军此话……当真?”
圣上怎么想通的?
是真想通了,还是哄他们玩儿的?
“君无戏言!”将军正色说道。
“多谢将军告知。”萧玉琢道了谢,爬上了马车。
一路上竹香和梅香在她耳边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心里。
唯有菊香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到了玉府下了车。
萧玉琢叫丫鬟们去收拾行李,她坐在厅堂里默默地发愣。
其实行李早就收拾的差不多。
当初想着过了端午,停不了几日就启程南下来着。
如今南下是不行了,北上的行礼倒是妥妥的。
“娘子!”刘兰雪急匆匆从外头赶来,“梁掌柜想要来看您,可是看到外头守着朝廷的兵马,他没有敢贸然前来。”
“你怎么来了?”萧玉琢抬眼看着刘兰雪。
她不肯和关三爷一起走,萧玉琢知道她多半念着梁生,就叫她和梁生走在后头。
“婢子担心娘子,再者说,婢子只是个小丫头,出来进去的,那些朝廷兵马根本没放在眼里。”刘兰雪凑近萧玉琢,沉声道,“娘子,要冲出去南下么?我叫人打探了,来宛城的兵马只有两千。调拨最近的长青帮和商会人手,两日内在内乡县拦截应该来得及!”
萧玉琢抬眼看了看刘兰雪。
几个丫鬟这时也从外头回来,“娘子,行礼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小郎君一定要带着他的摇床和木马,奶娘正在劝。”
“不用劝了,”萧玉琢面色平静道,“都带着。”
“娘子,这些东西带着,将来还是要扔的,长青帮的人马从内乡拦截了朝廷兵马以后,那定是要匆匆上路的,不可能带很多东西。”刘兰雪立即说道。
竹香和梅香都瞪眼看着刘兰雪,又看了看萧玉琢,没有作声。
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菊香轻咳了一声,“兰雪,娘子本来就要回长安呀?”
刘兰雪惊讶的啊了一声,狐疑的瞪眼看着萧玉琢,“娘子本来就要回长安?”
萧玉琢点了点头,“不过是比预想的时间早了。所以我走了,你们不能跟我走,我在长安过得好不好,就看你们在外头发展的好不好了!”
刘兰雪愕然看她,“娘子,您慢点儿说,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呢?”
萧玉琢抿了抿唇道:“我先前在宛城隐姓埋名,乃是因为圣上并不知道我还活着,努力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到长安城,再见我的亲眷,也防备有一日,我的身份隐瞒不下去,会为自己,为亲眷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圣上已经知道娘子还活着的消息了,”菊香轻叹一声,“娘子不回长安,难道要一辈子躲躲藏藏,过逃匿的日子么?”
“娘子先前决定南下……”刘兰雪低声道。
“娘子先前决定南下,就是为了躲避灾祸,现在看来这灾祸无可逃避,便只能迎面而上,所幸如今娘子已经不是孤立无援!有长青帮,更有广源商会!”菊香说道。
刘兰雪微微怔了怔。
梅香拉了拉她的袖子,“最重要的是,如今有你这个同盟会的盟主,可以号令广源商会和长青帮两帮,所以即便娘子回到长安,也不必战战兢兢。”
刘兰雪抬手指了指自己,“婢子……竟这般重要么?”
梅香笑着连连点头,“不然你以为呢?同盟会的盟主,是叫你做着好玩儿的么?”
刘兰雪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有此重任。
她神色立即郑重起来,“娘子放心,婢子定好好记着我祖父教过的那些话,也定然留心学着如何做好这盟主,守护好娘子的一切。不辜负娘子的期望和托付。”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也不必紧张,或许情形不像我们想的那样艰难呢。”
刘兰雪点了点头。
丫鬟们收拾好行装,小重午非要带上的摇床和他爹送给他的那带轮子的小木马都被装上了车架。
刘兰雪本要等着萧玉琢一行离开之后,再将周炎武的儿子送回周府上。
可萧玉琢想了想,“带上长康和他的奶娘,一并回长安。”
“娘子?”刘兰雪不解的看着萧玉琢。
“他是我干儿子,我不会害他。周炎武既随越王起兵,也不知是他的主子和越王达成一致,还是他已经背叛了他原本的主子。他的儿子落在旁人手上,倒是危险,且就说是奶娘的孩子吧。”萧玉琢道。
“可奶娘能同意么?”刘兰雪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