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
欢笑声简直要将吴王府的房顶掀翻。
萧玉琢坐在红红火火的新房之中。
景延年去前头应酬宾客。
萧玉琢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头上碍事的盖头,“盯住了王姨娘没有?”
菊香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连忙上前道,“娘子放心,已经悄悄盯上她了。”
“用的是谁的人?”萧玉琢忽而问道。
菊香怔了怔,似乎有所了悟,“娘子放心,是魏郎亲自带人,都是魏郎的心腹。”
萧玉琢点了点头。
菊香上前,压低了声音,“娘子以为指使王姨娘的是什么人?”
萧玉琢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寡淡,“人心不足,多年前王姨娘自知失算,被人利用毁了身子,没什么盼头了,也算彼此言和。今日却又来搅合,必是有人许她了重诺。”
……
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新郎官儿就得在外头敬酒。
景延年心里一直记挂着他的娇妻,心思根本没在酒席上。
被人带着往几桌年长的亲友同僚那儿敬了酒,就一脸醉态,走路都踉跄了,晕晕乎乎的还把人都认错了。
他揽着蓝玉的脖子,叫着另一个武将的名字。
惹得蓝玉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和廖长生一起,将景延年送到了内院去。
临近新房,景延年扶住柱子,撵了两人走。
喜娘正站在新房门口远眺,瞧见吴王殿下一身喜服,阔步而来,连忙朝里头道:“王爷来了,新郎官儿来了!”
菊香忙不迭的将盖头重新盖在萧玉琢头上。
萧玉琢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宽大的床边坐的端正。
吱呀一声门响。
她竟还真如小媳妇一般,略微紧张了起来。
听着那稳健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萧玉琢攥紧了双手。
喜娘递上秤杆,“称心如意……”
“娘子?”莲蓬在门口小声唤道。
景延年没有叫旁人到洞房这儿看热闹。
莲蓬大约不知道王爷已经来了,她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喊了一声,一旁的小丫鬟才忙给她递眼色。
莲蓬捂住嘴,却是也晚了。
萧玉琢抬手,唰的揭开了盖头,“什么事?”
景延年握着秤杆,半弯着身子,秤杆都要挑在她的盖头上了。
可惜……被她抢先了。
景延年一脸遗憾,“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跟我抢?!”
萧玉琢无奈看他一眼,“要不我盖上,你再掀一次?”
四目相对,有些情愫无声化开。
喜娘拽了拽菊香,示意她俩一起出去。
萧玉琢不知怎的,连忙拽住菊香的手,“问问莲蓬,是什么事?”
“没事没事,婢子跟菊香姐姐禀报就成!”莲蓬连忙笑嘻嘻说道。
萧玉琢脸面红透,舔了舔嘴唇。
景延年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怎么,玉玉这会儿紧张了?”
“我紧张什么?又不是头一回了……”说着话,脸却更红了。
喜娘拉着菊香出去,将门关上。
景延年端过合卺酒,“可在我心里,这却是真真正正的头一回。今日娶了你进门,必定诚心以待,断然不让我的玉玉再为任何事烦愁,只愿叫你高高兴兴,喜乐常在。我必以性命守护你,爱惜你。”
萧玉琢忽然觉得这话好煽情,分明自己泪点不是那么低的,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和她挽着手臂,端着酒,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话来,她竟模糊了眼眶,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杯果酒顺口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饿不饿?”
萧玉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吃过点心了。”
“夫人高明,知道春宵难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咱们还是正事要紧。”
他说的一本正经,萧玉琢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手脚飞快的拆去她头上繁复的凤冠朱佩,解开她喜服上错杂的盘扣,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之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说的正事儿,还真是很正经啊!
红绡帐暖,春光旖旎。
丫鬟侍从都没敢守得太近。
菊香站在院子外头,这才问莲蓬,“你来寻娘子,是有什么事?”
“是魏郎君传来消息!”莲蓬小声道。
菊香脸色一凝,“可是王姨娘那边儿有信儿了?”
莲蓬附在菊香耳边,“有动静了,今晚就能堵上,问娘子打算如何决断呢?”
菊香脸面清冷,回头往新房看了一眼。
新房门窗紧闭,里头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春色无边。
“不必打搅娘子,等到明日娘子醒了再来问。”菊香神情淡淡的说道。
莲蓬应了一声,飞快退去。
王姨娘此时正躲在一间客栈里头,她从头到脚已经换了装扮。
大婚的时候,她仗着人多,溜了出来。
想必萧娘子和吴王都饶不了她。
她倒并不是很怕,因为那人答应过她,不管事成与否,都能送她离开长安,还会给她一大笔钱财。
她离开长安,拿着这钱,找个心肠好的鳏夫嫁了,再收养一两个孩子,这辈子也不会太差。总好过于穷乏的呆在庄子上,受人冷眼,受人欺负。
她攥着手安静的等着。
当当的梆子声自街角传来的时候,她猛地抬头。
一道细长的身影,自窗口无声滑入。
王姨娘虽早有准备,但这种出现方式,还是将王姨娘吓了一跳。
她抬掌一挥,王姨娘面前的烛台便灭了。
屋子里瞬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王姨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眼睛都没能适应这突然降临的黑暗。
“姑娘来了?我……我今晚可以启程离京了么?”王姨娘小声问道。
那身量精瘦的姑娘,身着夜行衣,在这样的黑暗里,只能隐约瞧见一道影子。
王姨娘只觉有人拉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
这是不是普通的纸,乃是特质的水纹纸。
水纹纸的手感和一般的纸张不同,不但更有韧性,更为厚实结实,且纸张上有纹路。
唯有聚财宝柜房用的存储票券,才有这般质地和手感。
“这是余下的一万贯,你带着钱,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了。”黑暗中,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
但王姨娘还是听出说话人的年纪定然不会太大。
“送你的人已经在客栈外头准备好,暗号传来,我就带你出去。”姑娘说完,就闭上了嘴,安静的在黑暗中等待着。
这般静谧的时光,叫王姨娘心头略有些慌,她轻咳了下,低声问道,“我不明白……姑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既不能败坏吴王的名声,又不能真的拦住萧娘子嫁给吴王,对姑娘并没有好处呀?”
“谁说我就一定是在求自己的好处呢?”那姑娘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姑娘既不求好处,这般又是送钱,又是筹备人手的……难道什么都不图么?”
“我只是想要提醒她,对她忠贞不渝,从一而终的,只有一个人,而她却选择了另一个人,到底是负了他一番心意……”
王姨娘听得愣愣的,“姑娘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罢了,我也没打算跟你解释清楚。”
两人又沉默下来。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姨娘在黑暗里有些坐立不安。
她对面坐着那姑娘似乎也有些焦急了。
王姨娘听到她起身向窗边走去。
她拉开窗,向外打了声呼哨,哨音清亮,像是夜鸟的啼叫。
窗外立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衣料轻微的摩擦声。
她正要翻身出去,窗外却一时间火光大亮。
好些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彷如从天而降,将客栈窗外的庭院,围的死死的。
那姑娘立时倒退了一步,打算从门口离开。
咣的一声。
她还未到门口,门便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客栈的走廊里,也是一片明亮。
一个身量高长,脸面清俊的男子背着手,从门外迈步进来。
王姨娘立时就慌了,看了一眼那姑娘给她的票券,然后飞快的塞进怀里,退到床边的垂帐后,探头看着外头情形。
“兰雪,果真是你。”从门口进来的男子叹了口气。
刘兰雪皱着眉头,“魏郎君,你来做什么?”
负手而立,垂眸看她的郎君,正是魏子武,他脸面之上略有些责备,“我带你去见娘子。”
刘兰雪皱眉,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脸上还有些不服之色。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愧对娘子对你的情谊么?你能有今日,靠得是谁?人不能因为自己高升,就忘本,忘恩负义。”魏子武见她脸上固执,语气略有些重。
刘兰雪轻哼一声,“我无愧于心。”
“呵,无愧于心?你可知你今日行径,险些就坏了娘子的好事,叫娘子沦为长安人的笑柄!”
“这笑柄不是旁人给她的,乃是她要嫁的那男人给她的!”
“那孩子是谁的?当真是吴王殿下的么?倘若这妾室果真怀了吴王殿下的孩子,果真领着吴王的孩子去认亲,你尚且可说自己无愧于心!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你攀诬陷害!”
魏子武有些生气了,音量也不由拔高。
刘兰雪冷冷哼了一声,“倘若他没有这些过往,旁人又怎么够能加害?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倘若是梁郎君,就断然不会叫她落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提及梁生,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魏子武瞪眼看着她,脸面微微僵滞。
刘兰雪眼圈又红了起来,“梁生是你兄长,照顾你长大,他如今为救他心爱的女人而逝,那个女人不应该把他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么?凭什么转脸就要嫁给别人?”
魏子武眯了眯眼。
“哦,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问我,我说他是急病而亡,”刘兰雪吸了吸鼻子,“他其实是为了救娘子而死。我不是说他不该救娘子,倘若当时是我在,我亦愿意为救娘子而……”
“别拿你自己跟我哥哥比了!”魏子武骤然打断她的话。
刘兰雪顿住话音,表情怔了怔。
“我哥哥对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你根本不懂。”魏子武轻哼,“士为知己者死,我哥哥一直仰慕娘子,却并不愿干涉娘子的选择!你这般打着我哥哥旗号,来攀诬陷害娘子所选择的人,根本是对我哥哥的羞辱!”
刘兰雪踉跄倒退了一步。
“莫说我不知道我哥哥是为娘子而死,便是我知道,我也不会恨娘子!那是我哥哥甘心情愿的选择!我当弹冠相庆,我哥哥死得其所,死可瞑目!”魏子武大约是气急了,说话间都少了忌讳。
王姨娘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双手合十,连连祈祷,“大半夜的,什么死啊死的……过往鬼神不忌啊……”
“对了,”魏子武忽而冷笑一声,“我哥哥走了这么久,可曾向你托梦?”
刘兰雪脸上一僵。
魏子武立时看穿了她,他大笑起来,“我猜不曾吧?连我这弟弟,都见过他,梦中与他告别过了,他却避讳不入你梦中,你就不想想是什么原因么?”
刘兰雪脸面开始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定是对你失望了,不愿见你。你这般侮辱他对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他再也不想见你了!”魏子武眯眼说道。
“不,不会的!他不会对我失望的!”刘兰雪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
魏子武冷冷看着她。
看着她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像个孩子。
等她哭够了,魏子武才叹了口气上前道,“连我都脱下了缟素,换上了鲜亮的衣服,娘子为兄长守丧还不够么?倘若我哥哥在天有灵,只怕他一日委屈也不愿她受吧?他只愿她平安喜乐,从无烦愁。旁人不与娘子作对,你却这般刁难娘子,娘子难不成这些年,都是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吗?”
刘兰雪抱着膝盖,头埋在两腿之间,无助摇头,“别说了,你别说了……我跟你去见娘子……”
王姨娘往床帐后头缩了缩身子,只盼在场的人都把她给忘了。
“走吧。”魏子武挥挥手,让人进来,把刘兰雪带走。
王姨娘咬紧了下唇,看着魏子武已经转身,还未松口气,却见他又回过头来。
“王姨娘?”
“啊?”王姨娘吓得腿都软了。
魏子武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