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最近变化很大。”何伯不轻不重的说了这一句,刚刚走出两步外的楚天涯站住了脚,心头也莫名的微微一颤。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楚天涯无所谓的笑道。
“最近少爷的转变,非是一般的大。”何伯在楚天涯身后,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但,正如少爷所说,该告诉我的你自然会说;不愿意说起的,老朽纵然是问了,少爷也不会开口。再者,少爷是主,老朽是仆。主人家的事情,不是我该过问的。”
楚天涯扭回头看着他,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都笑了。
可楚天涯感觉,眼下两人的笑,都显得十足的诡谲,还有那么一点狼狈为奸的味道。
互不说破,互不追问--二人之间俨然已经达成了这样的默契。
“少爷,另有一件事情老朽得要提醒你。”何伯岔开了话题,说道。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童贯,但我敢肯定,薛玉是非杀童贯不可的。所以你要格外小心,不要被薛玉等人所牵累了才好。”何伯说道。
楚天涯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何伯接着道:“他此行潜入太原,极有可能就是行刺而来。只是行动不周全,还没下手就先被抓了起来。好在事情没有败露,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他性命不得。你掺合了进去,也将是死路一条。”
“薛玉与童贯有旧仇?”楚天涯好奇的问道。虽然此前他也曾经用言语诈过薛玉,大半推测他是为行刺而来,但这终究只是自己的推测。
“薛玉在河北的名声也算是响亮了,他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何伯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不急不徐的道,“他出身军武之家,官拜大名府钤辖,官可不小。再上他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素有‘美薛郎’之称,娶了一位辽国的贵族女子为妻。从此夫妻恩爱,成为大名府极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可惜啊,后来她夫人有事回了一趟娘家,薛玉因公务没有相随。恰巧就在此时,金辽之战爆发,大宋也很快对辽国出手。宋辽两国之间便断了往来,他娘子归家不得,最终被金人掳到了辽东去,凶多吉少啊!”
“可这跟童贯有什么关系?”楚天涯好奇的问道。
何伯说道:“少爷难道忘了,童贯正是征讨辽国、督战河北的宋军主帅?按照大宋与金国的约定,燕山府本来是应该我大宋来攻打。但是童贯作战不力打不下来,为了免脱罪责邀功请赏,他恬不知耻的请金国帮助攻打燕山府。然后,再让朝廷花费百万两白银,将燕山府从金国手中买回来。”
“这事我知道。”楚天涯点头道,“童贯买回燕山府以后,号称收复了失落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大肆向朝廷表功。当年神宗留有遗训,若有哪位将军大臣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就封他为王!--因此,童贯才以一介宦官的身份,进封广阳郡王!”
何伯点了点头,“童贯在攻辽的时候,打仗打不过辽军,但招降纳叛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诱降了辽国的大将郭药师及其麾下的精锐之师:常胜军。常胜军主要是奚族人。按照事先的宋金约定,奚族人是要归属于金国的。于是金人就不乐意了,在交割燕山府的时候除了索要金钱,还要大宋交回被诱降的郭药师及其所部军队。大宋朝廷不肯,金人便在谈判时抓住大宋理亏在先的把柄,声称燕山府的城池可以给大宋,但是城中的百姓子民,不能给你们--除非你们交回郭药师与常胜军!童贯可不敢放弃郭药师这一支朝廷看重的力量,又急于邀功请赏,哪里会管什么燕山府数十万百姓的死活?他便答应只要城池不管其他!就这样,女真人将燕山府挖地三尺洗劫一空,然后劫走了数十万百姓趋往辽东苦寒之地为奴为婢,只留给童贯一座空空如也的死城!--被劫走的百姓子民之中,就有薛玉的夫人。你说,薛玉是不是和童贯有仇?”
“怪不得薛玉对童贯恨得咬牙切齿。”楚天涯这才恍然大悟,说道,“薛玉可能正是因为此事而得罪了童贯被下狱,最终成了太行七星山里的一名首领。如此,也就断送了前程家业以及一切。算起来,可说是童贯毁了他一生啊!”
“毁了他的不是童贯,而是这个世道。只不过是假借了童贯之手罢了!”何伯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我大宋江山,已是危机重重风雨飘摇。官家昏庸奸臣当道,官场贪墨成风、军队腐化堕落。在我们自缚手脚、不思进取、还沾沾自喜的同时,如狼似虎的北方女真人迅速壮大,短短不过十年就灭了辽国。虽然大宋与金国曾结为联盟一同伐辽。但现在辽国已灭,这个联盟已是没有了任何意义。眼见我大宋如此广袤富有偏又腐朽积弱,野心勃勃的女真人岂有不挥师南下,侵犯大宋的道理?”
楚天涯静静的听着,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在翻腾:若非亲耳听见,谁能相信这样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时势高论,是出自一名貌不惊人的伤残老军之口?--他都能看得明白,童贯,还有朝堂上的那些君臣将军们,莫非就想不透彻?
“少爷,既然你已经在薛玉那里结下了人情,不如就与他们一同前往七星山,入伙做了个强人首领,也比窝在这太原城里等死的好。”何伯依旧是不急不忙的说道,“金人如果南下,太原府便是必经之路。童贯奸贼虽手握重兵,但哪里会敢对抗女真铁骑?太原城小廓浅,迟早被攻破。到时,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听完这番话,楚天涯盯着何伯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看了足足三十秒钟。
“少爷为何如此盯着我看?老朽又不是大姑娘家!”何伯仍是轻松谈笑。
“我是不会独自逃走的。”楚天涯说得轻描淡写,但绝对不容辩驳,然后道,“但我很想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人哪,在某些身不由己的时候,连自己都不可信任,谈何他人?”何伯颤巍巍的起了身,拄起拐杖往里屋走,临转身时扔下了一句话--
“我只能说,我绝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