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芷雪却似乎被这两个瓷偶勾起无数的童年记忆,忘记了房间里刺鼻的霉味,一张脸上忽悲忽喜,显见得是百感交集。
夏云岚拿梨花白扒拉着地上的杂物,忽听得洛芷雪幽幽道:“记得小时候,有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拿了这两个瓷偶送给我,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却喜欢得不得了。我对奶娘说,‘大的那个是你,小的那个是我,咱们两个要一辈子在一起。’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洛芷雪的声音里竟带出几分泪意。
夏云岚同情地道:“哪里知道命运弄人,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然而你看,她把你玩过的东西如此珍重地收藏在床下,可知对你亦有一份真心。”
“我知道。”洛芷雪拿袖子抹了一下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泪水:“我一直知道她是极疼我的……虽然比不上狗儿,可是……可是狗儿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嫉妒他呢?何况,我还有爹爹……狗儿在这世上却只有她一个……”
夏云岚知道,其实直到此时,洛芷雪才真正完全放下了心结。
忽然,在一堆破败的灰白色棉布中间,一块鲜艳的大红色意外地映入眼帘。
夏云岚拾起一看,见是一块折叠得四四方方的锦缎,锦缎上绣着一只精美的鸳鸯,望去倒像一件未完成的嫁衣。
“咦,奶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朦胧泪眼里,洛芷雪惊讶地问。
“是啊,你奶娘一生贫困,家里怎么会出现一块这样上好的布料?”夏云岚也有些疑惑。
“布料倒也不算好,是锦缎里比较差的那种。”洛芷雪放下手里的瓷偶,指着锦缎上的鸳鸯道:“我奇怪的是这只鸳鸯,你看,绣工精美,雅洁均细,是典型的南方余绣。可是,据我府以前雇用下人的资料记载,奶娘自小生长在天武城北的纪州城,十八岁时嫁到鱼肠村,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夏云岚捏着锦缎没有说话,绣了一半的绣品,显然不可能是从街上买来的。
沉思了好一会儿,夏云岚试探地道:“你想,你那奶娘会不会本是南方人……”
“不会的。”洛芷雪毫不犹豫地道:“奶娘讲的是标准的纪州话,若是从余州城搬过来,口音里难免会带出些南方口音。”
洛芷雪说得没错,夏云岚没话了,只把那块锦缎往洛芷雪怀里一丢道:“你先用它遮挡一下身体。这屋子里空空荡荡,确实没什么线索可寻。咱们现在出去找左邻右舍打听一下。”
“左邻右舍那里我都打探过了。”洛芷雪一边将绣着单只鸳鸯的大红色锦缎披在背上,一边不无失望地道:“奶娘原来的邻居早已搬走,离得最近的也隔着七八所院子,我那奶娘又常年不在村中,所以他们与她并不熟悉。”
“且去瞧瞧再说。”夏云岚出了屋子,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解下马向最近一处有人烟的院落走去。
村子里大多都是篱院柴门,这户人家也不例外。
隔着门上的空隙,夏云岚向院子里一个正在晾晒衣服的妇人道:“这位小姑娘,我们走了半天,人困马乏,能否借口水喝?”
那院子里的妇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但绝对要比夏云岚和洛芷雪大上一些。夏云岚居然叫人家小姑娘,洛芷雪原本心里甚是难过,此时却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然而那妇人不但毫不介意,反而一脸欢喜地开了院门道:“两位姑娘快请进,我这就泡茶给你们喝。”
“啊,不用了,我们喝口井水就好。”夏云岚客气地道。
“那怎么行?远道而来即是客,谁还没有个出门在外的时候?你们在院中稍等——”妇人说着,已快步走进了厨房。
洛芷雪吐了吐舌头,在夏云岚耳边小声道:“大半年前我和几个伙计过来时,她可没这么热情,而且还像我们欠她钱不还似的冷淡得很……哎,她看起来明明比你大,你叫她小姑娘会不会不太合适?”
夏云岚也小声道:“你大半年前过来时叫她什么?”
洛芷雪转了转眼珠,道:“叫的大姐,还能叫什么?哦,对了,有个眼拙的伙计先叫了声‘大婶’……那也是她占了便宜嘛。”
她才不会告诉夏云岚,那个眼拙的伙计就是她自己。
夏云岚笑道:“那不就是你们遭到冷遇的原因么?”
“至于吗?不就一个称呼而已。”洛芷雪有些不以为然。
夏云岚道:“要是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个唤你‘这位姐姐’,一个唤你‘这位婶婶’,你会对哪个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