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师太转对洛芷雪道:“你带这位施主到偏院捡一间干净房间,先拿艾草熏炙一个时辰,随后我去为他针灸驱毒。”
见静虚师太不慌不忙,神情从容,夏云岚终于放下心来。说实话,为师父驱毒,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是拼着自己的内力一试罢了。
洛芷雪带着两人到了偏院,找好房间后,又拿来艾草和一个带盖的陶缸。缸上一个圆孔,刚好容下一个人伸出头部。
夏云岚帮着洛芷雪一起将艾草放进陶缸中点燃,待缸中的艾烟弥漫得差不多了,洛芷雪对夜凝尘道:“你脱了上衣坐在里面,一个时辰后我师父自会过来。”
言罢,拉着夏云岚离了房间,从桃仙庵后门向庵侧一条小路上走去。
此时微雨初歇,东风徐动,薄薄的金色阳光洒在路旁的桃枝桃叶和山石花草上,映着片片落红,别有一种凄美的梦幻之感。
夏云岚没有问起洛芷雪和风钰晗的前尘往事,因为洛芷雪脸上的笑容很明净,也很平静,好像并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和恨。
如果一个人已经从痛苦的往事里解脱,那又何必逼着她再去回忆?
但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洛芷雪却主动提起了从前之事。
因为她明白夏云岚的好奇,也明白夏云岚的于心不忍。
洛芷雪的叙说里,没有丝毫的怨戾之气,然而那些成婚后的往事平平道来,已听得夏云岚无比替她憋屈。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一大家子明地里温良恭俭、谦和有礼;暗地里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严苛的家规,风老夫人的逼迫,谢丫的陷害……这些都没有什么。最令人寒心的,是风钰晗的无所作为,薄情寡义。
“芷雪……”听洛芷雪言罢,夏云岚愧疚地道:“对不起,在你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我却没能守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
“呵呵,”洛芷雪浑不在意地淡淡笑道:“都过去了……你不必再为我难过。当一个心里真正放下,往事便不能再触动她的情绪。你不问我,是以为那些往事还能叫我痛苦吗?”
“芷雪……”夏云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一下道:“我虽不曾经历过,却也知道这世间最令人心寒的事,莫过于爱人和朋友的联手背叛。若你心里有恨,咱们想法子报仇便是。若你不能原谅,便不要故作洒脱地强迫自己原谅……”
“我曾经有过恨,恨阿晗的无情,恨谢丫的无耻。可是……”洛芷雪轻轻叹了口气,目梢一丝暗淡转瞬即逝:“当我恨他们的时候,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命运……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听师父讲了一番道理之后,我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他们。”
“你师父……对你讲些什么?”那么深的恨和痛,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静虚师太究竟对洛芷雪讲了什么?夏云岚不由大为好奇。
“我师父说——”洛芷雪道:“这世间本来什么都没有,一切无非是因缘而起,因缘而聚,因缘而来。如同有生必有死一般,有缘起则必有缘灭,有缘聚则必有缘散,有缘来则必有缘去。所谓世事无常,说的便是这缘起缘灭、缘聚缘散……而人之所以会感到痛苦,归根到底无非是因为执着于得到和拥有,无法承受或不敢面对失去。愚蠢的人,一辈子陷在对失去的缅怀里痛苦纠结,无法自拔。倘能以慧眼看到人间生灭无常的变化,并以随缘自在的态度面对得失聚散,放下执念,则会发现世间并无可悲可伤可苦可痛之事……”
夏云岚是极聪明的人,对于佛教的道理虽不曾仔细了解过,却也颇能理会静虚师太的一番理论。
只是,理解理论是一回事,能不能实践或愿不愿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她懂得生灭无常的道理,但她更信奉人世间“以牙还牙、以血不血”的准则。
如果风钰晗与洛芷雪只是因为性格不合、感情变淡而分手,她可以不去计较,甚至会劝洛芷雪想开些。但听洛老爷与洛芷雪言下之意,风钰晗对洛芷雪的感情里分明有欺骗的成分。再加上洛芷雪视之如妹妹的谢丫从中破坏,她不明白洛芷雪怎么就能咽下这口气。
“芷雪,”夏云岚道:“你师父讲的固然有道理,但那些道理听听就好。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叫自己活得舒心快乐,谁给你心里添堵,你就该想法子叫他更不好过。”
“呵呵……”洛芷雪轻轻摇头笑道:“我不愿同他们计较,也并非完全为师父所说的道理。我自己也慢慢体会到,世间万缘皆空,当你和别人过不去的时候,实际上不过是在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云岚——”洛芷雪停下脚步,握住夏云岚的手道:“我放过了阿晗和谢丫,你也放过了祁王殿下吧。”
“你知道……”夏云岚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