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苏青骗她那一次,她从未在人前哭过,这一刻,却再也顾及不到门口守墓人的眼光,趴在石棺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头。
夏云岚全身一震,蓦地转过头来,但见守墓人站在身后,苍老佝偻的身子不知何时变得飘逸挺拔,巍峨如一座矗立在夜色中的山岳。
“云岚,不要哭……”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低低地从守墓人的口中发出。
这身影如此熟悉,这声音亦如此熟悉……只是,她的心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云岚……”守墓人将油灯放在棺盖上,慢慢掀开了头上的斗蓬。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如同暗夜里熠熠生光的星辰,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寝陵。
夏云岚怔在当场,半晌,只能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她曾恨得深入骨髓、又曾爱得刻骨铭心的人。
“云岚,能否用万里江山,换你此生不离不弃……”那人俯下身子,捉住了夏云岚的双肩,看着夏云岚的眼睛柔声低问。
夏云岚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满含泪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下意识里,她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这美梦。
凄凉人间,梦能多做一刻,便多做一刻也好。
可是,梦境有这般真实吗?
她伸出手去,沿着那人的眉毛、眼睛、鼻子、嘴角轻轻划过。
是他——
是他!
虽然这般不真实,可这一刻,的确不是虚幻的梦境。他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边!
“云岚……”当夏云岚冰凉的指尖划过那人唇畔时,那人忽然双手一收,将夏云岚紧紧揽进怀里,而后把头一低,深深吻上了她的唇。
数年相思,入骨缠绵,和着汹涌的泪水、汹涌的欢乐,他们吻得咸咸涩涩。
山河俱灭,万物成空无,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静搁浅,浩茫的时空里,只剩下他们彼此紧紧相拥的身影。
“云岚,我帮你杀死了仇人……从此后,这世上再无萧玄胤,只有夜凝尘——你可满意?”那人抬起头来时,轻理着夏云岚的鬓发问。
“师父……”夏云岚颤抖的嘴唇终于勉强发出声音:“你……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夜凝尘浅笑问道。
“后悔为我放弃帝位皇权、江山社稷……”
“我何曾为你放弃什么?”夜凝尘将夏云岚从地上扶起来,柔声笑道:“我说过,我是夜凝尘,帝位皇权、江山社稷本来就与我无干。”
“师父……”夏云岚蒙着泪雾的眸子宛如雾中的寒星,深深看着夜凝尘,低声嗫嚅道:“无论如何,这世上有你就好……”
“你不再怪我了吗?”夜凝尘握紧了夏云岚的双手,向来淡漠的眼睛里溢出浓浓的喜悦。
夏云岚喘了口气,道:“为什么要怪你?你一直都待我那么好。”
“云岚……”
“师父,”不等夜凝尘说出什么,夏云岚又接着道:“年华渐长之后,只觉一年年流光如电。苦短人生,我愿意忘记那些仇恨和伤害,只记得你给的爱和温暖……”
“云岚……”夜凝尘再次将夏云岚紧紧拥在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情、一丝宠溺,反反复复低唤着她的名字。
夏云岚的头靠在夜凝尘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抱着他温热的身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当两人手拉着手走出萧玄胤的陵寝时,原本墨一般浓重的夜色里,不知何时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天地万物一片通明澄彻。
初夏的晚风挟裹着栀子花的香,温温润润地吹着两人的脸,扬起两人的衣裾和发丝。
秦沐风早已备好了马车,驾车的居然是银月流霜和紫风、青宛,她的小白马也被拴在了马车一角。
夏云岚抽了抽嘴角,这等阵势,便是七国皇帝,一生大概也没有机会坐上一次。
登上马车之后,夏云岚却发现,马车走的方向居然并不是离开北山王陵的方向。
她正想开口询问,夜凝尘已解释道:“云岚,因我早已计划到武陵源寻你,是以一年前给了璃月丫头一个公主的身份,欲待为她觅个好人家,也算不枉你们主仆情意一场。谁知那丫头不但誓死不肯出嫁,更在我死后自请守陵——如此忠心的丫头,咱们怎能撇下她在此孤独终老?”
“哦……”夏云岚应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感动,反带着明显的不悦。
“怎么了?”夜凝尘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含笑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带上她,怎地你倒好像不开心似的?”
“我是不开心。”夏云岚直截了当地承认道:“纵然她对你没有非份之想,然而难保天长日久,你不会感动于她的痴情守候。我这人向来小心眼得很,对于心心念念惦记自己夫君的人总不是很能放心……”
“沐风,调转马头——”夏云岚话未说完,夜凝尘已向驾车的秦沐风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