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朕说,朕很想抛开皇陵被掘的难堪,抛开那批不完的奏折,抛开祖上留下的重担,逃离这副皇帝的躯壳,你会做何感想呢。”
“难道皇上……不是真的忧国忧民吗?”夕照一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忧国忧民是真,想抛开一切也是真。很矛盾。”崇祯语气依然平静无波,似乎那厢夕照是惊异,是质疑,或是理解,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朕常常幻想着,若只是身为一山野农夫,或是市井百姓,高堂在上,儿女绕膝,做着养家糊口的活计,念着那七日夜市中的美食,这样的日子该是怎样一般逍遥。哎……”他停了片刻,又道,“想来,朕怕是上辈子行错了路,才投胎到这帝王家。也许朕本不该做这个皇帝,所以在这帝王之位上,才做了那么多错事吧……”
“不不,皇上何出此言,德秀从未觉得皇上做错过什么事。”夕照宽慰崇祯道。
“哦?从未么?”崇祯略略回忆了一下,戏谑的笑笑,“你可还记得初到朕身边时,朕是为何关了你的禁闭?”
啊……皇上是说多年前袁督师那事……?夕照一下子飞红了脸,讷讷说道:“那时德秀还小……不懂事……”
崇祯收了笑容,幽幽叹了口气。“作为皇帝,一念之间便可左右社稷,这些年来大明始终战火频发,不得清平,想来该是朕用人断事之时,做了太多错的选择。”崇祯说着,脸上不经意间竟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老态,“朕有时真的只想做那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就算命运系于他人之手,也好过如今日日肩负着国家万民的命运,责任与罪孽只在一念间的沉重和纠结。”
“皇上……”从未听皇上说过这么多,这么掏心的话,夕照呆呆看着崇祯,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两只手一动不动的浸在水盆中,甚至忘了继续为皇上洗脚。
“哎,好了。”崇祯一笑,面色一展,提起双脚离开了水盆,“不过,朕又怎可能真的抛下一切,就当朕累了发发牢骚好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皇上……”夕照回过神,连忙拧干洗脚巾,帮崇祯把脚擦干。“皇上的话,德秀怎能不往心里去呢。”夕照服侍着崇祯躺下,柔声说道,“德秀曾说过,自己没有文韬武略,无法在政事上为皇上解忧,也无法亲自为皇上上阵杀敌,但皇上说的话,德秀都听得懂,皇上心里的苦,德秀也都能明白。皇上若是觉得烦闷,尽管跟德秀说,德秀无论何时都愿聆听,只求皇上能暂时忘忧,那就是德秀最大的心愿。”
夕照一席话,说得崇祯心中蓦地一股暖流上涌。他张张嘴,一时间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回应,只得静默的看着夕照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帮自己理好被褥,放下帷帐。
“皇上若不想做皇帝呢,那德秀也便不再是那宫里的宦官,皇上想做什么,德秀就陪皇上做什么。”夕照说着,安然一笑,“不过今日已是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大人。”
大人?崇祯立时明白了这二字的含义,心中那暖流一下子热热的哽在喉中,竟是比刚才的水温还要滚烫。
“好,你也歇息吧,德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