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饶是夕照并非博古通今,也知那南仲李纲、潜善宗泽,皆是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一和一战,恰似如今的杨嗣昌与卢象升。杨廷麟之意是说再任凭杨卢二人对立下去,无功的李纲,殒命的宗泽,就是卢象升卢督师的前车之鉴吗……只这一封奏折,令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暖阁之中,转眼已是乌云密布,齐齐压在了杨嗣昌头上。夕照心中惴惴,窥视着低着头僵立一旁的杨嗣昌,而待到那厢忽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竟是微微的笑。
“杨大人此来,大概是来弹劾微臣的罢……”
“正是。”话音未落,崇祯便立刻接了话,表情甚是严肃,“杨廷麟举报你无视朝廷决策,私派陈新甲暗中与清军接触谋划议和,杨卿,可有此事?”
“皇上明鉴,此乃杨编修道听途说,微臣绝没做过此事。”杨嗣昌面不改色,从容答道。
“哦……没有?”崇祯向椅背上一靠,看着杨嗣昌的眼神隐隐透着一丝疑色,“无风不起浪,你既是从未做过,那这道听途说又是从何而起呢?”
“谣言从何而起……这微臣不知。但陈新甲新任宣大总督,尚未出城赴任,怎有机会与远在百里之外的清军接触?”杨嗣昌一字一句,不慌不忙的辩解道,“况且皇上已然定下力战之策,臣身为朝廷要员,又怎可以一意孤行,悖逆皇上以及朝中众臣的决定。卢督师说得不错,兵临城下,就算是和,当下也非合适的时机,皇上尽管放宽心,虽然过去臣主和,但事到如今,臣的战意怕是与杨编修也不差分毫。”
不知是否是杨嗣昌这一番话实在入情入理,崇祯听了,竟是若有所思的,久久也没有发话。杨嗣昌也有些意外,刚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崇祯点点头,将奏折合起,放在了一边。
“杨卿一向主张和议,一举一动,难免惹来捕风捉影的怀疑。你且记住自己今日说过的话,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微臣遵命。”
这么轻易便天开云散了?夕照有些惊讶,只见杨嗣昌低头一拜,思索片刻,又道:“杨编修为人正直,想来也并非是蓄意诬告,只是朝野间的传言一时间污了杨编修的耳朵而已。所以臣有一想法,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你讲。”
“是。”杨嗣昌轻轻一咳,“臣素闻杨编修颇通军事,擅长兵法,此次不如改任他为兵部职方主事,派至卢督师营中参军,一来辅助卢督师退敌,以全杨编修报国之心,二来也是以杨编修为眼目,实地见证朝廷与臣的主战之策,打消众臣疑虑,以正朝野言风。皇上以为如何?”
“嗯,如此也好,杨廷麟一向为国心切,将他调去前线,也算是成全了他。”崇祯答应道,“那就照杨卿说的办,你回去便拟旨吧。”
“是。那微臣告辞。”杨嗣昌半掩着目光,躬身一拜,退出暖阁,穿过大殿,沿着庭院中央的通路跨出了大门。只见武英殿大门外,一中等身材,蓄着长须的中年官员垂手立于门旁。此人便是刚刚送了奏折进去的翰林院编修杨廷麟。他见杨嗣昌面色轻松的从门中走出,微微一怔,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倒是杨嗣昌首先一扯嘴角,笑着拱了拱手。
“编修大人好。”
“哼。”杨廷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胡乱拱了下手,算是回了礼。杨嗣昌倒也不介意,又朝杨廷麟冷冷一笑,背着手,大步离开了武英殿。
而武英殿内,夕照望着杨嗣昌刚刚离开的门口,琢磨着方才他的言谈举动,心中隐约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平静的语调,清晰的条理,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弹劾与责问,他的反应不知为何总令人觉得是那么刻意——在一派温然从容之外,居然无半点被诬告时的惊慌,委屈,抑或是愤怒。是他的修养如此过人,还是在用过分的从容掩饰着什么?或许……
“皇上,小人总觉得杨大人……”
“嗯。”夕照话刚说一半,便被崇祯硬生生接了去,“这一次,朕且信他。”说完,崇祯却不多解释,好似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一般,头也不抬,继续伏案批起奏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