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强劲机簧扳射的弩箭,在射入枫林雨后背时的那股撕裂穿透的力道丝毫不亚于刀刃利斧,这股强劲的剧痛逼得枫临雨把她的丈夫抱的更紧,厉帝手中的逐鹿刀脱手坠地,双手也自然而然的环绕在枫临雨腰间。
拥抱成了紧紧的相拥,却是以死别为代价。
枫临雨软倒在厉帝胸口,脸上还有一道被弩矢擦破的血痕,近无可近的距离,使厉帝能清晰看到枫临雨脸上的每一分痛楚,那一瞬,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破肉刺骨的疼痛。
虽非己受,痛彻心腑!
但枫临雨看着厉帝的眼中除了痛楚,还有着比痛楚更强烈的焦急,只可惜后背锥心刺骨的痛楚,使她已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已开始涣散的眼眸紧盯住厉帝的左肩。
厉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肩,肩胛处的黄袍有一处细小的破损,原来枫临雨并没有挡住所有的弩矢,还是有一支弩矢擦过她的脸颊,擦破了厉帝左肩的黄袍,在厉帝肩胛上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很淡的一道血痕,只是擦破了一小块皮肉,却让枫临雨用最后的神智凝结住了眼眸中的涣散,因为她知道,那一片闪烁着蓝芒的弩箭淬有剧毒,所以她才要以这样一个拥抱以身相代,可惜还有一支弩箭没有被她的身体挡住,枫临雨颤巍巍的把头倾向厉帝左肩,想用嘴去吸吮伤口,意识已然开始模糊,但枫临雨还记得,当年在草原时,自己被一条从草丛中窜出的银环蛇咬中小腿,开始的一痛后,整条小腿就被麻木的感觉迅速蔓延,她还在慌乱中不知所措,管自己负手走在前面,似乎对身后情形一无所觉的三皇子嬴梨已突然转身冲了回来,一脚踩死银环蛇,用匕首剖开蛇腹,一手把血淋淋的蛇胆挖出来,塞进了她正要放声呼痛的嘴里,又手忙脚乱的扯开她的裤管,然后蹲下身子,把嘴凑在她肿胀的伤口上,使劲的吮吸毒血。
当时,她傻傻的站在哪里,嘴里还含着又苦又粘的蛇胆,一动也不敢动。
肿胀的小腿其实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可被毒蛇咬了后她本来还是想抽噎着哭出来,但这抽噎被三皇子急切的甚至有些粗暴的举动按捺回了口中,随着一口口毒血的吸出,本来麻木的小腿又开始刺痛起来,可她当时竟一点也不觉得痛,嘴角还含起了笑意。
原来走喜欢负手走在前方的三皇子,一直在留下身后的她。
原来看到她受伤,三皇子会急切如此。
这就够让她嘴角弯弯起伏,笑意愉悦了。
于是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嘴里含着的那枚蛇胆,竟是甜美如蜜。
脑海中忽然起伏的这一抹久远的回忆,使此时的枫临雨忘了后背的剧痛,嘴角浮起了仿佛的微笑,然后,就是含着这抹甜甜微笑的嘴唇,慢慢凑近厉帝肩头的伤口,却在一丝轻颤后,软软的伏倒在了厉帝肩头。
嘴唇在肩上伤口处轻轻触碰,如一个甜蜜的轻吻。
枫临雨缓缓阖上了眼睛,就像伏在情郎肩头的片刻休息,嘴角笑意犹在。
“嬴梨,我在!”
只留下这一句话,萦绕在厉帝耳中。
如告别,如誓言。
厉帝只能把怀中身躯紧紧抱紧,他痴痴怔怔的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女子,已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渡过下一瞬。
眼中所见,尽是皇后如是休憩的神态,依旧姣好的面容,依然满足的微笑,已然记不得,上一次两人这样的相依相偎是在何时,只记得在很多年前,这样的依偎是他最大的享受,即使只是一时片刻,也能使他在风刀霜剑的劫难中得有宁静,可自从他坐上了帝王这张龙椅后,他肩上所承的就只是霸业宏图,却已有多年未曾为他的皇后,递上这一肩依偎。
耳中萦绕,也尽是枫临雨的那一句话,“嬴梨,我在!”
听着很寻常的一语四字,可他知道,也只有他知道,这其中包含着妻子给予他的全部温柔和绵绵情意。
草原上的时候,燹翮,明月,蚩尤烈这些伙伴们都喜欢喊他梨子,兄长似的江揽怀习惯喊他阿梨,小胖子古悠然则喊他梨哥哥,只有枫临雨坚持连名带姓的喊他嬴梨,但这不是疏离,而是因为他初来草原时,心知自己是被父皇做为一枚弃子扔到了草原,京城门外看似盛大的那一场遣皇子入质草原的那一场送行,其实是汉景帝筹备多年,终于决心与老匈奴王对弈的一盘棋,所以那场送行中,母后泪眼迷蒙,当场哭昏,两位皇兄长叹离怀,殷殷道别,惟有他的父皇,一直没有看他一眼。
有谁知道,他三皇子嬴梨从出生起,就是父皇决心送入草原的一枚弃子。
天生皇子,也是天生弃子。
所以当年的嬴梨是带着满身颓废,一心惘然的来到草原,无所谓明天如何,不在意来日长短。
却有这个叫枫临雨的小姑娘,从京城一路跟随,跟着他一起入质草原,跟着他走入了原野上的风刀霜剑,又在这千难万险中,坚持着每天每时都连名带姓的喊他一声嬴梨。
当他颓废时,她喊他嬴梨,是为唤起他眼中的光亮。
当他惘然时,她喊他嬴梨,是为激起他心底的专注。
尤其是在满腔愤霾,只想自暴自弃时,她还是站在咫尺可及处,柔声喊他,嬴梨!
嬴梨!嬴梨!少女每一声脆生生的呼唤,都是在温柔的提醒他,他是大汉皇子,他也是大汉男子,所以即使天生弃子,落子成孤,也不可自弃于心,自废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