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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图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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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半晌,因想道:“我见包内大小一百馀颗。只消取一两颗到酒店权押,便有一醉。我今不好去寻旧店,倒是不熟识的好。”遂高高兴兴走入一家酒店中坐下。即叫火工先打五角酒,切三斤猪首肉来。不一时送到面前,邰元便吃,觉得酒香肉美十分可口。吃了半晌,又叫打两角来。因想道:“若是往日独吃没兴,只此够了;今日却要吃个尽量,回去便不撒酒疯,也使婆娘见我醉了,不敢撩拨近身。”

想定了主意,遂只顾叫酒,大碗价呷,只吃得十分尽量,才立起身走到柜处,对店家说道:“我今少带银钱,有些珍珠权押你处。”那店家见他吃了这些酒菜,又不是现银,但不喜欢,只努着嘴叫拿来。邰元便用手探入包肚内,一只手早在包肚底下穿过,吃了大惊。再向四边一摸,那里还有什么珍珠!忙叫声不好,道:“珍珠失落了。还在他家中,我去寻来与你。”说罢即转身向外要走。

店主听了大怒,喝住道:“什么珍珠?!你是骗酒吃的法儿。谁着你骗?趁早脱下衣服作当,莫讨我叫人来剥!”邰元听见要剥他衣服,便急得怒发,隔着柜,只一拳打去,正中面门,仰后便倒,大叫火工来救。一时赶出十馀个火工,各执火叉、竹篦拦住门口,望邰元身上打来。

邰元大怒,一时手起脚踢,打的众人个个头破血流,逃躲走散。邰元大步出门,立在街中,向着门内大骂道:“你这干瞎厮讨打。我邰元可是扯谎骗酒吃的!且去寻了来,和你说话!”便一直走去。街上人方知他是小太岁,俱各吐舌。见他去远,走入店说知。店家只得叫苦,忍气吞声,叫人闭门,恐他又来打人。

这邰元一气跑到黄家厅上,掀椅翻桌,大惊小怪,满地找寻,那里有个影响?黄金走出,大喝道:“你这厮来做什么?”邰元只白瞪了眼,掀起包肚与他看,道:“珍珠不见了,失落在这里。你拾了,可拿来我带去。”黄金即发怒道:“你这厮好大胆胡说!我的珍珠是交在你手中,拿出门去了半日,怎推说失落在此?不是酒醉失落,便是见财起意,动了贼心,走来混赖。我只叫人捉住,吊打醒了,追赔还我!”便喝了一声,遂自走入。

只见两廊赶出五六十人,齐执棍棒打上厅来。邰元着急,大吼一声,举起一张大椅,与众人拚斗。众人如何抵挡得住?却被都趣在内看见,忙使人取出一罐清油,望邰元两脚上直泼过来。邰元打得性发,直打得众人退出厅外,随即赶出,要夺路而走。不期两脚油污,赶打得势猛力重,跨踏出阶前青石,一个脚挫,把立不稳,轰的一声跌倒。急要挣起,又被酒制。一时手脚退慢,早被众人齐上,按头按脚,用麻绳捆缚。公子出来,大声喝骂:“着人送到府去追赔!”

众家人将邰元推扯出门,不一时到府。已先有人与相公说知,即坐出堂来,审问道:“公子告你白昼行凶,打入相府内室,劫卷财宝,擒获到府。怎敢无法至此!”邰元酒已半醒,只得分说道:“他托我带归,就失落在他厅上,怎么赖人打抢?”遂将破包肚呈看。相公道:“打抢是虚,交付是实。你将公子这些珍珠藏匿,推说包肚破碎,希图混赖。不打如何肯招!”遂喝打四十,打得邰元大声叫屈。不一时打完,相公又喝招认藏匿在何处。邰元如何肯认,遂又一夹不了,又是一夹。见抵死不认,便叫推入狱中,明日再审,遂自退堂。

原来这些缘故,俱是黄金、都趣定的计策:通知月仙解他包肚时,即将底处挑开钱头,有五寸长短;邰元不曾看明,即取来系在腰间出门;月仙即叫父亲报知黄金,黄金遂着都趣来寻,邀到厅上,付他的珍珠是真;都趣见他拿在手中,故意问他,邰元即便塞入。要送他出门,使人悄悄尾他拾取。不期出门时,已落在槛内,邰元全不知觉,自到店中吃酒。晓得他要来找寻,叫家人埋伏两廊,泼油滑倒,送入府中,将邰元严刑打拷。

下在狱中痛苦了一夜,也只认是醉后失落,自己不小心。因想起月仙截过银两,不使他吃酒,果是好意,遂告烦禁卒,寄信家去。这禁卒已受了重托,即要谋死他。却是相公念前官之子,不容伤命,只使他赔认。禁卒与他些饮食。却被公子着人到府催问,相公违拗不得,只得与他三日一追,五日一逼,身无完肤。

邰元到此,自谓无偿,只好丧命。不期一日,忽见都趣拿了些酒菜,走来看他。因说道:“谁知大郎恁不小心,惹出这场祸事。我在公子面前再三告求,说你失落是真,公子只不肯信。明日又着人来与相公说,未免又要一番痛苦,使我实过意不去。当日千不合万不合是我烦托,惹出祸来。”

邰元道:“自来寄有不寄无,这不与你相干。是我不小心处,怎怨得你?”都趣道:“我想这件事,授受遗失,便追到尽头,只问得个不小心,也要各认一半。公子告说盗珠一百二十颗,价值三百多金。你何不认个赔偿一半,大事完了,何苦捱这极刑?倘熬炼不起,可不枉送了性命!”邰元道:“你是晓得我有什么,只随他罢了。”都趣道:“我也是热心肠,怜你是条汉子,在此处肮脏受屈,着甚来由?只是事情也要看个轻重缓急,也要向死中求活。我也晓你实是无辩。”

说罢便一面劝酒,一面假作沉吟。忽说道:“我倒替你想了一个两全的算计,只是不好对你说。”邰元问道:“你有什么好算计,可说我晓得。”都趣道:“你且再吃些酒,我好慢说。”遂筛了一碗酒,夹了两块肉送来。邰元接来,连吃了四、五碗酒,便叫说出。都趣又筛了一碗送来,方说道:“你今一日不赔,一日不得出,日受苦楚。倘有长短,谁来照管你的事?你尊嫂一个少年,又无生育,怎能为你守志甘贫?闻得你尊嫂虽人物平常,若肯将她弃去,与人作妾,将这屈情告诉,大约这项银两只要在他身上抵偿。你得个干净身子出去,日后另娶个成家。这是两全之策。我是热心肠,一张直嘴,也只凭你主裁。”

邰元一时听见叫他弃卖月仙,不觉毛发俱竖。都趣见他颜色俱变,忙笑说道:“我且出去,迟早再来看你。”邰元见他去远,只咄咄叹气,如死人般坐着。到了夜间,禁卒将他上了刑具。

次日提出,又是一番毒打,要他赔偿。邰元死不肯认。一日坐着,细将都趣的这些说话暗暗踟蹰道:“我是一条汉子,怎白地在此送命!若除了他这算计,实是不能脱生。只是月仙嫁我一场,并无颜赤过犯条例,一时如何提得起?她也怎肯便去?”遂踟蹰到晚道:“罢,罢,罢!事到其间,只得要她屈从救我。等都趣来时,只合与他商量。”谁知等了两日不见来。到第三日,方见都趣走来,满脸赔笑道:“前日这些说话,实是我一时唐突了你。今日又买一壶来请罪。”

邰元此时见了都趣,一似亲人。见他赔罪,便十分感激道:“你休恁般说。我两日将你言语细细较量,实是不差。我今只得与你计较。”都趣道:“我前日失言,已是得罪,实不便叫你做。你须自作主张。”邰元道:“你休推调。只是我要弃月仙,也要与丈人丈母说明。又不知一时可有主儿?”都趣听了,只筛酒他吃。吃了半晌方说道:“你今即是情愿,何必要通知丈人丈母?今日又是追逼日期,你只消当堂认个不小心,失去公子珍珠若干,情愿卖妻王月仙赔偿,相公便不好再将你受刑,自然去寻官媒,去寻主儿。就是一时寻不着主儿,也不好十分追逼。若寻了主儿,他自当官交纳银两领人,一面将你释放,岂不天大事俱完了?”

说未完,堂上已发了三梆,禁役即来带着邰元上堂。正要动刑,邰元只得说道:“黄公子交付珍珠,失落是实。如今受不过枉刑,只得卖妻王月仙赔还。”相公道:“既是卖妻赔偿,理之所该,非为枉法。只是公子珠价甚多,你妻子如何值得这些?”邰元道:“值与不值也不晓得。若是肯念冤枉,量情减少,也不差什么。”相公即着人拘唤官媒,吩咐而去。又着禁役将邰元依旧入狱,等候发落。

过了两日,禁卒又来带他上堂。只见相公说道:“今日官媒已将你卖妻银两交纳在此,今日将你释放。论理还该薄责,只是受责过多,又卖妻赔偿,不责准放。”因唤近案,看视交纳银子。邰元果见案上许多银两,便咬牙不忍再看,叩谢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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