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差人去了半响,来回覆道:“许氏不知去向。小人拿得邻右在此。”众人禀道:“小人们昨夜为拿杨幺,只闭门惊恐了一夜,实不知许氏去向,想是他惧罪,投河跳井,或者躲避城中。只求相公着人缉获,便有下落,”相公因见众口一词,便点头道:“你们且自回家,本府即令人缉获。”众人拜谢走出。
杨幺受刑在地,听见去拿许蕙娘,便自暗暗着惊,不知可曾依我言语,不胜忧虑。今听见说出不知去向,一时畅快,不觉连声大笑。众衙役有的欢喜,有的忙喝,相公作怒问道:“你这强徒笑些什么?”杨幺道:“我笑我的,问它怎么?”相公含怒了半晌,对众役说道:“这强徒视死不畏,宜该即时斩首。只是惊动朝廷,须奏请行。且将他押入重牢,凶器入库。”吩咐完,退入后去,写就表章,五更奏请。不期秦桧正要在杨幺身上招出劫去银两,遂将表章留中不发,只着开封府严刑追究。
这杨幺下入狱去,却得众役推念孙本,见他为救许蕙娘犯罪,一条侠汉,用刑时俱各留情,在狱中又来照管,细说缘由。杨幺不胜感激,遂不受苦。当不得事情重大,日日追究定夺。
只说这郑天佑领了孙本家书,王摩嘱托,不日进了汴京,寻到孙家门首。抬头一看,不觉吃了大惊。只见门逢上贴着一条开封府封皮,旁边又挂着示条,俱有朱点印信,便十分动疑。不敢立看,急低头走过,寻个店中安歇。然后细细访问。才知这些缘故。急出城,连夜上山报知众弟兄。
众弟兄听了,一时尽皆失色。马霳便直跳起来,取了两把板刀,大叫道:“黑疯子去救杨幺哥哥!”说罢往外直蹿,袁武忙叫殳动拖回。孙本忙向众弟兄下跪,说道:“我孙本死里逃生,不期家中妻子被仇人谋娶,幸得杨幺救免。今虽不知去向,大约存亡未卜,我孙本绝不系心。只这杨幺义气,我孙本只愿与他同死,并不敢偷生。敢求众兄弟放孙本下山,去救杨幺!”王摩连忙搀扶,急得大声说道:“孙本休恁地说,俺弟兄没二心。即今点起合寨人众,打进东京,势必救出杨幺!”马霳只急得火杂杂,举起板刀,向着一把交椅,“豁喇”声砍做两截道:“兀谁不走,吃恁样子!”
袁武立在旁,哂笑自若,只当不曾听见的一般。马霳直视道:“恁个骨突,敢是不走!”袁武笑道:“去而无益,不如不去;去若徒死,又不如在此偷生。岂敢轻言便去能救杨幺哉!你们坐下,当为细说慢商。”
众人听了,只得坐下。袁武说道:“大凡举事必须审势,行事贵乎有谋。今虽宋室不振,天下未摇,汴京雄固,居民稠密,军马云屯,诚有一呼百诺之势。今我弟兄六人,合点寨中未满五百余人。若大张旗鼓,势必争持,勿论胜负,以多五百人而敌千万人。何异喽蚁之撼泰山,同归灰烬?此审势之难敌,一也。马霳身负血性,不知艰险而救杨幺,义也。孙本挺身,不虑逆流湍急之患,去救杨幺,情也。义则义矣,情则情矣,独不思杨幺所处之地而筹度之。身陷囹圄缧绁之中,昼夜提防,提铃击柝。以你一人而欲去破重垣,入囹圄,脱缧绁而救杨幺,岂无一人挠阻?何异飞蛾扑焰,驱羊就虎?此审势之难救,二也。虽然,岂视杨幺之不可救而不之救耶?救则当贵乎有谋。我今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是合天时以应人事,方不出我之料。”众弟兄听了,才得大快,袁武一面唤过几个能事小校,到汴京去打听;又着五十名小校,沿路飞递下山。
过不数日,消息甚急。袁武遂打发郑天佑下山,临行暗嘱。郑天佑领计,即暗藏利刃,顷刻下山。原来这郑天佑一日夜能行五百余里。人见他行走迅捷,叫他是跟斗云。当日同殳动劫秦侩银两,俱是他往来打探。故此白云山紧要事情,俱是他往来。
这日郑天佑下山,放开脚步,投淮泗,走广陵,不日到了广陵地面。抬头一望,果见长江水势茫茫。两岸芦苇丛丛,长江中上下却有两座影影高山。因想道:“我不晓得两座山,上下相去不远,倒不曾问明马霳,那一座是焦山?此处又不便问人,隔着水面无船可渡,急切走不上去,这怎么处?”
此时日已渐低,愈加心急,只得沿江对着两山而走。只见晚霞与江水相映,照耀得水色皆赤。汹汹泛溢。再一走去,却见对面这座山上周围垒叠,四下旌旗插满,又见山下链锁着千百只战船,桅墙十分齐整。郑天佑见了,十分欢喜道:“这座必是焦山。你看他据山作寨,恃水设险。前后布置得十分坚固,上下并无舟楫往来,人不敢走。只是我如今怎得过去?”
正沉吟间,不期一阵旋风将一带芦苇直刮得嗖嗖晰晰,霎时间满江中波浪掀天。郑天佑是北方生长的人,从不曾见这般水势波涛,又见渐晚,前后并无人家,心内未免着惊,有些害怕起来。因想道:“这般浪大风狂,便有船只也难过去。不如寻个人家宿了,明早设法过去。”遂走在高阜处一望,却见前面有几家茅檐草舍,遂要走来寻歇。因又想道:“我袁武哥哥计策刻不能缓,若耽延了这一夜,这怎么处?”
正想得没法。忽见前面芦苇中棹出一只小舟,在水面上一掀一侧,分波逐浪而来。郑天佑见了大喜,道:“这只船来得恰好,我多给他银两,叫他渡上焦山,免得一夜煎熬。”便立等着他。只见这船棹得相近,郑天佑正要招呼,忽见这人停桡罢桨,高声唱道:
自小生来胆气豪,腰间常挂血腥刀。
只因未遂男儿愿,暂隐江边弄竹篙。
郑天佑听了大喜,忙用手连招。只见这人将船棹到岸边,问道:“你这汉子莫不是从汴京来,要上焦山的么?”郑天佑忽听见他道着心事,不胜惊喜,却又不敢一时答应。只见这人忙走上岸来,笑说道:“你瞒得我,却瞒不得我山上活神仙贺云龙,他能知**福,善晓术数,如应如响。今早打发弟兄下山去劫刻薄人的财帛,得彩回来。贺云龙迎接众兄弟上山时,他看西北上,自言自语了一番,遂叫我准备小船,要接一个豪杰上山,商量什么大事。临行说道:‘去隔江芦苇中守候,大风起时,见人即便招呼汴京来人。’我棹这船在此,从早直等到如今,只不见人,又不见风起,在船中纳闷睡觉。今忽刮起大风,将船颠晃,我便惊醒,急忙棹出船来。你不是汴京来的是谁?快同下船去。”
郑天佑听得,满心惊奇道:“这贺云龙果是活神仙了。只这般风大船小,一时不得过去,怎么好?”那人听了,大笑道:“我是‘分水犀牛’童良,专在浪涛中寻事做的人,怕它什么?”郑天佑听了大喜。遂一齐上船。
童良忙棹入江中,不消片刻,到了山下。二人急走入寨,童良忙叫道:“贺哥哥果是神仙,我接得汴京人来也!”厅上弟兄下阶相迎。郑天佑见是五条好汉,遂各厮叫坐定。沃泰问道:“今早贺云龙哥哥算定有好汉来商量大事。只不知好汉是何名姓,商量甚事?”郑天佑说出姓名,遂将杨幺犯事,袁武设计,特来求助之意,细细述说。
一时听得沃泰、贺云龙、邰元、柯柄、童良尽皆失色,不胜叫屈,一齐说道:“杨幺哥哥被难,可恨我们一些不知!若不是白云山弟兄好义气报知,怎处?如今作急劫救!”邰元忙问道:“云龙哥哥术数,道法神奇,可知杨幺哥哥在狱中没事么?”贺云龙笑道:“生前种子,机会将萌,只不过浮云障翳,暂掩其光,非此闹动,岂应上天南北之意?袁武计策,实与我合。今夜将山上事情料理一番,五更我五人渡江,急去便了。”
邰元听见杨幺在狱无恙,便满心欢喜,因说道:“袁武计策固好,我们只得五个弟兄,合来不过数人。莫若我这里着人去报君山、天雄一班弟兄来同救。”贺云龙道:“二处焉能就至,此乃雷闪星移,袁武算准,岂可顷刻差误?况且他们亦有相救之日,不必去报知。”邰元方才放心。遂备出酒席,与郑天佑共饮。沃泰等问白云山事业并众弟兄姓名,郑天佑遂将前后事情并姓名说出。
众人听得,大喜道:“今日才知金头凤是王摩。”又称羡杨幺、孙本、马霳以及殷尚赤,因说道:“我们一向要马霳来结弟兄,谁知今在白云山。”饮至夜半,贺云龙料理了一番,遂渡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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