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岑参见众人落座后,纷纷施礼寒暄,对座次安排均无异议,对封常清更为叹服。
“高节帅、王都护、阿史那副都护到!”安西牙兵高声通报后,中军大帐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迎三位大唐边帅。
高仙芝和王正见在正中两个坐榻前谦让之时,面容儒雅的阿史那旸则微微一笑,站到了自己坐榻前。
“王都护,你镇守边疆多年,年齿也长,理当上座。”高仙芝虚拢着王正见的左臂,试图让他坐在左边的位置上。
“高节帅,此次西征,你为主帅,某为副帅。岂能主副不分?若是私下闲聊,某或敢坐在君之左侧。此乃中军大帐,军议重地,某不敢逾矩。”王正见纹丝不动,牢牢站在右边坐榻之前。
“如此也罢,诸君请坐!”高仙芝见王正见甚是坚定,也不再勉强。
“诸君,昭武九姓皆我大唐属国,其中以石国、康国、安国和拔汗那国为强。拔汗那国侍君甚勤,年年觐见,十分恭谨。而石国近年却渐无藩臣之礼,久不遣使入朝拜见圣人,极其可恶。在下不才,今奉旨为大宛道行军大总管,协同北庭王都护和在座诸君,一起讨伐石国。如今远道而来的各军,均已如期抵达碎叶城,气候也利于行军作战。下一步当如何,还请诸君教我!”高仙芝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洋溢着杀伐之气。
岑参一边记录高仙芝的话,一边尝试着向封常清学习,留意着在座诸人的反映。王正见和阿史那旸都神色谈定,应该是和高仙芝达成了一致;叶斛王子低头沉思,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年轻,不急于表态;谋剌黑山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李昆眯着眼睛,注意力都在叶斛身上;骨咄支如老僧入定,一幅不被点名就绝不会开口的架势;窦忠节的脸上则有跃跃欲试之态。
“奉化王,不知你有何高见?”高仙芝也注意到了窦忠节的神情。
“高节帅、王都护,石国去年曾派兵越过敝国,准备接应突骑施人;今年又发兵阿史不来城,阻挠葛逻禄部和沙陀部追捕逃奴,实在可恶。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敝国虽小,却蒙天可汗不弃,不仅敕封小王为大唐奉化王,还赐姓为‘窦’、赐国名为‘宁远’,更将和义公主下嫁小王。天恩隆厚,无以为报。今天可汗发大军讨不臣,小王自当尽心竭力,襄助高节帅和王都护。现敝国已征发两万兵马、三十万石军粮和五万头羊,随时可以响应天兵,杀入石国。”窦忠节慷慨激昂地表态道。
岑参对窦忠节的忠心十分感动,他此时此刻深深感受到,大唐的日月之辉光照四方的荣耀和辉煌。
“窦”姓乃大唐皇室最尊贵的外戚,因为高祖的皇后就姓“窦”。圣人如此赐姓,极其难得,可见陛下对拔汗那国的忠心尤为肯定。
和义公主是与圣人血缘非常近的宗室女,下嫁给窦忠节,更是难得的殊荣。要知道,突骑施汗国鼎盛时期,苏禄可汗所娶的交河公主,其实只是西突厥王室后裔阿史那怀道的嫡长女,而非大唐宗室。
岑参心胸正激荡间,却见对面的封常清斜眼上翻,似笑非笑。
有了方才偏听偏信的教训,岑参也谨慎了起来,揣摩着窦忠节的话中有什么不尽不实的地方。
“奉化王果乃大唐之忠臣也!”高仙芝先捧了一句,然后笑着问道:“敢问奉化王,贵国的两万兵马步骑构成如何啊?”
“五千轻骑兵、五千轻步兵和一万辅兵、辎重兵。”窦忠节低低说道,语气不再如方才那般豪气冲天。
“老窦,你刚才豪言壮语说要出两万兵马,还把我吓了一跳,心说不知何时拔汗那国竟然如此豪奢了。闹了半天,原来多是些无用的辅兵和步兵,在战场上能有多大作用。”谋剌黑山不待召唤就站起来,粗声说道:“高节帅、王都护,我们葛逻禄部的两万兵马,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精锐骑兵,根本没有将辅助用的奴隶、仆役算进去。”
窦忠节见谋剌黑山轻视拔汗那国,出语伤人,十分生气,却又忌惮葛逻禄部的实力,只好面色阴沉站在那里。坐在他身后的王子窦屋磨更是怒气滔天,险些要站起来和谋剌黑山理论。
“谋剌叶护,葛逻禄部兵强马壮,精骑数万,在座诸位人人皆知。不过,辅兵有辅兵的用处、步兵也有步兵的长处,攻城拔寨、看守营盘,有时还真离不开。更何况奉化王还准备了如此多的粮秣,确实用心了。当然,叶护的忠心,我也一定会禀告给圣人的。战事如果顺利,必为奉化王和谋剌叶护请功。”
岑参见高仙芝一面安抚窦忠节,一面笼络葛逻禄,点头感叹不已。在龟兹城时,他只觉得高仙芝长的过于俊秀,并未发现有何过人之处,更不像是个领兵作战的大将。现见高仙芝只言片语间,就化解了一场矛盾,顿觉自己之前的认识何等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