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杞蹙眉不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忽然瞥见王霨在马槊长杆上留下的汗渍,才隐隐拿定主意。
“不知霨郎君是否有闲听某说件事。”
“困于长安城中,百无聊赖之人,岂会无闲。”王霨随手拉了两把椅子过来。
“霨郎君可知家父是如何殒命的?”卢杞双目迷离。
“叛军攻入洛阳城,令尊宁死不降,惨遭叛军杀害。”王霨惊愕不已,“难道不是如此吗?”
“家父……”卢杞抽出腰间横刀,指抚利刃长太息道,“家父命丧此刀之下……”
兴庆殿前花木深,沉香亭外柳遮阴。
“王都护沙场捐躯,圣人痛心不已,无奈通济渠之战我军受挫,圣人无法下旨嘉奖王都护,还望霨郎君体谅。”高力士背微微驼了些,身形也瘦了些许,不复往日之魁梧。
“败了就是败了,吾等岂敢心生怨恚。”王霨淡淡道。
“那素叶公主和亲一事呢?”高力士停住了脚步。
“吾与公主殿下相识多年,深知她以家国为重。”王霨一字一句道。
“回京后见过霄云小娘子吗?”高力士轻叹一声,眼中满是怜悯。
“素叶公主深居大明宫
中,某无福得见,也不敢求见。”
“人老多忘事。”高力士又叹了口气,“霨郎君意气风发,鸿鹄之志当永怀不忘。”
王霨沉吟片刻道:“高翁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
“圣人老了,人越老,越怕失去拥有的东西。”高力士低声道,“内外都不省心,圣人彻夜难眠,忧心如焚。”
“某知矣。”王霨点了点头:“小子入宫,为的就是让圣人心安。”
数日后,李隆基下诏,封北庭副都护、知留后事元载为持节护送使,沙陀叶护骨咄支为持节护送副使,率兵护送素叶公主前往碎叶城和亲;封内侍省少监程元振为监军使;攫升从五品游击将军王霨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中书舍人,封其为北庭伊吾军使兼和亲婚礼使,西赴碎叶操持大典。
诏书一出,百官哗然。长安城中人人皆知霨郎君爱慕素叶公主久矣,而今公主和亲,圣人竟让霨郎君一路护送,可谓羞辱之极。也有人猜测,或是霨郎君准备效仿漠北风俗,半路劫走素叶公主,既然如此,圣人为何开门揖盗?难道圣人老糊涂了……
可无论臣民如何迷惑、议论,皇帝陛下的诏书是绝不可能收回的。天宝十四载六月初七,距离通济渠之战不过刚一个月,素叶公主就离开长安,踏上漫漫西行之途。
启程当日,李隆基命宰臣以下百官送至中渭桥,长安士女倾城观之。护翼阿史那霄云的飞龙禁军、龙武禁军、沙陀骑兵仪卫颇盛,但长安民众莫不垂头丧气,毫无民间婚嫁之喜气。
当形销骨立的王霨颓然出现时,气氛变得愈发沉寂而压抑,一众长安小娘子不由无语凝噎、潸然泪下。
送别人群中,最痛苦的莫过于李夫人,她凝视着越走越远的翟车,紧张到浑身发软,“霄云,若尔等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就不活了。”
和亲的队伍沿渭河畔的关陇道西进,过陇关、抵上邽,翻山越岭,向金城进发。
西汉昭帝始元年间,因边塞辽远,分天水、陇西、张掖郡各县置金城郡,扼守河、湟交汇之地。后屡经兴废,隋文帝时,以城南皋兰山为名,改金城为兰州,置总管府,襟喉百二秦关、怀柔万里西域。隋末天下动荡、群雄并起,金城校尉薛举起兵反隋,称西秦霸王,建都于此。天宝元年,玄宗复为金城郡,领五泉、广武二县。
金城之名,或言西汉初筑城时得金,故曰金城;或言以郡在京师之西,五行中西方属金,故谓金城。然大唐边镇将士多言,金城之“金”乃固若金汤之意。
开元二年十月,吐蕃兴兵十万,沿湟水河谷东侵,入寇陇右,兵锋直抵金城,关中震荡、四海皆惊,玄宗一度欲下诏亲征。
幸边镇军民齐心,金城铜墙铁壁,牢牢抵住吐蕃的进攻。后大唐七百健儿胡服夜袭,斩敌数千,吐蕃军大乱,自相残杀,伤亡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