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月十五正逢朔望大朝之期。清晨,武德殿朝会。
文武百官国戚勋略等山呼万岁罢后,分左右布列。李世民龙袍衮冕正坐龙椅之上,朗声道:“今日满望朝会,议决国家大事,朕有要事与众卿相商。”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紧,各自暗忖寻思,多半是跟吐蕃战事有关了。前不久噶尔钦陵西疆一闹,天下震动,眼前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情吗?
“大唐与吐蕃之间,征斗连年。自武德朝延续至今,未有停歇。朕虽有心让两国永结盟好,然吐蕃拒我赐婚杀我使节,又挥军叩边患乱疆野,更杀我封疆大吏国之功臣。现今又扰我州县杀人放火屠城害民,为害甚重。此恨此仇,不共戴天。”李世民朗声而道,话音之中威武毕露,而道,“如今,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率军连战连捷,于幻月谷、大非川、玉门关三破吐蕃,歼敌十余万众,使吐蕃元气大伤。朕以为,须当此时趁胜追击,如当年尽剿突厥汗国一般,以重兵之势,与以吐蕃最后一击。”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顿,说道:“朕戎马半生征战天下,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战争,终归是一件伤敌伤己的兵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今日我朝重臣与皇亲国戚多半在场,朕就是想要问一问众卿的意思。朕想要发起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是否可行?”
李世民话音一落,满朝皆静。众卿都听出来了,皇帝今天是有违常例的先发制人。以往但凡议决大事,一般是由众卿当朝会议,然后最后皇帝拍板。今天却反了,皇帝先把自己的包袱抖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让众臣发表议论。
这事情,李世民办得可是点“不厚道”,毕竟,不是哪个臣子都敢轻易去否决皇帝的意见,这太考验勇气与胆量。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皇帝今天似乎是“志在必得”,他的心中,大概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打这一战。所谓的拿出来公议,不过是想逃脱一个刚愎自用的骂名罢了。
因此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人出来发表意见。
“怎么,如此重大国策,众卿都无话可说?难道又要逼着朕像上次那样,派笔墨伺候吗?”李世民说道。
话音一落,还就当真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话讲。”
众人一看,原来是萧禹。
萧禹乃是一名博学多才的大儒,前隋贵族后裔血统高贵,为高祖所重用。李世民登基之后虽然没有弃用他,但他的重要地位早已被李世民的嫡系房玄龄所取代。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耿直,说得难听点“不识时务”。他与房玄龄等人不和也经常直言上谏触犯龙颜,但从不妥协示弱只知道对着干,因此仕途几度起浮。如今刚被贬为外官招回来不久。在朝堂之上,人称“萧老牛”,就是说他倔。
“萧特进有何高见?”李世民说道。特进,是萧禹的官名,文散官无实职,但官品很高是个荣誉虚衔,一般是极为尊贵的德高望重者居之。
“老臣妄言,陛下既然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就须得记起国虽大,好战必亡。”萧禹道,“近年来,我大唐征战不休,疆野白骨枕道,国内虚耗见底;将士血染征袍,百姓苦不堪言。老臣斗胆问一问陛下,我大唐究竟是依旧履行仁政王道以匡扶天下治缮万民,还是走上了霸术之路?”
“大唐以仁孝治国,自然是施行王道。”李世民淡淡的答道。
萧禹正要再辩,旁边房玄龄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言。”
“讲。”
房玄龄拱手拜了一记,转身对看了萧禹一眼,说道:“萧特进方才所言,断章取义了。《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至陛下登基十数年以来,大唐从未主动挑起战争。房玄龄反问萧特进,面临敌寇犯边,我大唐该当如何?”
“这……”萧禹愣了一愣,说道,“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会奋起反击。”
“那奋起反击,是王道之举还是霸道之举?”房玄龄又问道。
萧禹一愣,有点恼火的瞪了房玄龄一眼,“房相公,你给我下套呢?”
房玄龄笑了一笑,满朝文武都跟着轻笑了一阵。
李世民也发笑了,摆了摆手道:“萧特进,朕知你一片好意忠心为国。但此时此刻,请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大道理了。朕今日要讨论的,是对吐蕃用兵的合理性与可行性。众卿就只商议,这一仗能否取胜,是否有打的必要,是否合算?”
房玄龄拱了一手,“陛下方才所言,话中有一个核心的词眼,那就是‘合算’二字。”
“不错,不止是朕,包括满朝公卿天下子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李世民说道,“众所皆知,吐蕃地处高原冰封万里,贫瘠荒凉民生凋敝。非但是用兵不易,我中原的子民,也都不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这是吐蕃与当年突厥的重在区别所在。我军,究竟能不能上高原作战?如果战,能否得胜?这是要议决的第一个大问题。”
“陛下,微臣以为,这个大问题应该去问前线的将军,而不是让朝堂上的大臣来讨论。”房玄龄道,“因为在场的人当中,没人去过吐蕃高原,没人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也不清楚前线的战况。我们在这里讨论,无论是议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想当然。微臣窃以为,我们这样做实际上就是对战争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前线将士们的不公。”
“言之有理……”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众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