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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章 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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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承秀咬住嘴唇,噤声不言。

许久之后,她吐出一声绵长而黯然的叹息:“你若决意辞官,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你若希望我留在你身边,我自然哪儿也不会去。只不过……”

“只不过,舍不得你的父亲。”李淳风替她说了下去。

“养育之恩,若说‘舍得’,你一定不相信。”裴承秀弯唇绽出一抹苦笑,缓慢地亦是心事重重地从李淳风手心里抽出小手,起身离榻,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背对着他,拿起梳栉,却没有蓖发,只直直地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

李淳风心底隐隐拂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向来冷静自持的语调也隐隐地透出局促:“我并没有打算分开你和你的父亲。”

“与家父并没有太多干系。即使你找得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辞去官职、即使我常留在益州,尉迟敬德怎么办?”裴承秀沉沉的吸了口气,“李淳风,我与尉迟敬德早有婚约,我若不回长安,等同于抗旨。”

“再者,你我在益州双宿双栖,时间久了,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尉迟敬德的未婚妻不安于室、红杏出墙。”

“凭心而论,我裴承秀无惧于被外人指着鼻子骂不贞不洁,然而,我却不愿见到外人一口一个‘奸夫’戳你脊梁骨、也不愿听到外人一口一个‘软弱无能’嘲讽尉迟敬德……一切事端因‘情’字而起,到如今,我做不到为了一个‘情’字,置你、置尉迟敬德于万劫不复之深渊。”

肺腑之言,字字剜心。

李淳风薄唇紧紧的抿着,心中五味杂陈。她就在他的身旁,他和她的心思却隔得有些遥远。

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讶,“我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腹诽我,倒是你,难道为了尉迟敬德而放弃我们的情意?”

她没有辩解,捏着木梳的素手慢腾腾地抬起,不徐不缓地梳理青丝,亦是梳理她此时此刻纷乱繁杂的思绪。

“裴承秀,你不要气我。”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连名带姓的唤她,语气十分的坚决,“你已经是我的人,怎能忽然之间放弃?”

言语之中透露出薄薄的怒意,她放下梳子,侧过身,回眸,朝他投以浅笑:“李淳风,我怎么舍得放弃你?我不过是决定放弃我自己。”

李淳风倏的愣住。

有一抹苦涩慢慢地渗透到她的骨子里,可是,为了安抚他,她嘴角依然噙着浅笑:“还是以前的主意,为我设一座灵堂,且当我在前往益州的途中药石罔效毒发身亡。我裴承秀一死,无论尉迟敬德,无论你,就此不必受流言蜚语所扰。”

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李淳风当即否决道:“不行,你的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怎能再失去你?”

“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之不孝。然而,抛开‘不孝之女’与‘不贞之妇’的身份,我亦是不忠之臣。”裴承秀杏眸里的神采变得黯淡,语气也悒郁不乐,“如果还有其它可行的法子,我岂会甘心于诈死?”

李淳风没有再继续反驳她,他薄唇抿着,聆听她语调平平娓娓道来,诉说她多年以来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心事。

“我裴承秀自幼年起追随平阳公主,入娘子军,守晋阳。满朝文武皆认为我受封‘晋阳行军大总管’一职实属皇帝偏心眼,我窃以为满朝文武死心眼——迄今为止,我历经本朝大小战事一百二十六场,为大唐负过重伤,洒过热血,虽不敢妄称有凌云之志,但也丝毫不惧于马革裹尸还。”

“我二十一年如一日不爱红妆偏爱戎装,试问天下,有多少女子能如我这般把大唐国祚之事当成人生大事记挂于心中?屡屡身先士卒,全不在乎名利生死?若计算情意,我对于大唐国土的忠贞,不逊于我对于你李淳风的爱慕。”

李淳风听得很仔细,不禁想起他与她第二次在醉仙居相遇之时,他对她存了很大的偏见、冷冷讽刺她“竟以孝烈将军、平阳公主自比?”

霎时,俊颜蒙上了一层自责。

裴承秀在此时停止了诉说,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追忆过去,又仿佛在与过去做道别。

“可是,不论我有多么舍不得长安、有多么舍不得过去的荣光,我偏偏遇见了你。”裴承秀抬眸凝视李淳风,明媚一笑,杏眸的神采温情脉脉,“为了你,为了长长久久地待在你的身旁,我再也不是裴寂的女儿、再也不是尉迟敬德的未婚妻、再也不是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李淳风,我这般痴迷你,算不算‘一见君子终身误’?从此以后,我只能隐姓埋名躲起来,除了你,再无其它归宿。”

一番情深意切的诉说,触动了李淳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也不打算回答她的感慨,无法抑制的靠近她,左手扶住她的后腰,右手虚扶着她的背,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低眸,寻上那一瓣柔软的唇,采撷令他沉醉不堪醒的香甜。

她在他怀里躲了一下,躲不过,含含糊糊的嘟哝抱怨:“话又说回来,我现在有几分后悔,刚刚那句‘不要气你’把我说得好似朝秦暮楚的女人。李淳风,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生气就生气,忽热忽冷,一点都不好相处。”

他离开蜜糖似的朱唇,额头抵着她的,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不好相处也相处这么久,往后,你我还得相处一辈子。”

她长长的眼睫扑闪,忽然,嘴唇一撇,悻悻地哼:“李淳风,为什么我说完一长段感人肺腑的表白,你就只回复一句‘不好相处也相处这么久’?你能不能说几句让我心情大悦的花言巧语?”

他愣住,不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不擅长哄女子开心,年深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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