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的一幕被李淳风以相当冷静的语调描述出来,裴承秀不寒而栗,既后悔当初可怜张士贵出身寒门、循私向李建成举荐他为玄武门门长,又震惊尉迟敬德诛杀齐王这一事实。
她思绪凌乱,有气无力的道:“尉迟敬德亲自射杀齐王,是为竭智尽忠。反观张士贵不报李建成知遇之恩反而倒戈相向,简直可耻可恨!至于我,我耽迷于.男.女.情.爱,明知李建成大厦将倾而毫无所作为,分明不忠不义。”
“不要如此非议自己。”李淳风安慰她,很想打消她的自责与愧疚,张口来一时语塞,只能长长地叹息,感慨:“即使没有张士贵,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被策反的卑鄙小人。即使你早做打算,你在明,秦王在暗,仍然抵不过秦王暗箭伤人。至于我,若不是得扶乩明示,也不免随波逐流,根本无法明哲保身。”
裴承秀默默地依偎在李淳风的肩膀,想到身首异处的李建成,又想到腹中的骨肉,再度悲从中来,嗫嚅:“扶乩有没有告诉你,我何时会死?”
李淳风听得心中震惊,故作淡然捏一捏她的脸颊,哄她:“话不要乱说。”
他岂能直白地告诉她,玄武门之变的第二日,太白金星于正午出现于天空正南方位,此是“变天”之象征,亦是日蚀之前兆。
尤其,李建成被诛、晋阳边镇幕府行军大总管一职空虚,突厥颉利可汗认定李唐王朝再无第三人与其抗衡,居然率领二十万大军卷土重来,一路深入,势如破竹,直逼长安城外渭水便桥之北,仅距长安城四十里。
京师震动,百姓惶恐。
所有的预言一一被验证,然而,批命者不批本身命,他如何能告诉她,他推算不出她的未来,不能为她洞悉祸福。
裴承秀并不知李淳风心中的痛苦,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凑上去,抚摸他线条美好的下颔,再慢慢地往上游移抚摸柔软的薄唇,然后触碰他的眉眼。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真想给你生一男半女,否则,苍天无眼暴殄天物。”万一她死了,还有个孩子是为念想。
柔软的呢喃是最好的催化之物,李淳风低低的笑了,笑过之后却是沉甸甸的酸楚压在了心底。
他何曾不希望与她有个孩子?拥她入怀仿佛是这辈子最大的奢侈,与她长相厮守在静州也似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好运,他不敢再畅想再多。
按捺不住的渴望正在暗潮涌动,拉下摩娑在他脸侧的纤纤素手,他低哑的叹,“试一试,我们生一个?”不待回应,他缠绵的吻烙在她的唇,释放着找不到出路却又满满涨涨的复杂心绪。
“嗯。”她闷闷的回答,愁绪起起伏伏,最终,没有把真正应该说出来的真相告诉他。
人生苦短,活一日,尽一日之欢。
如果注定分离,就不要让他得而复失去。
耳鬓厮磨,情到深处之时,他无比艰难地离开她的唇瓣,皱眉,自言自语:“等一等,不差这几日。”话落,凤目透露出一抹少见的求而不得的不痛快,就好像,明明快要落到到他嘴里的肉,莫名不见了。
裴承秀很奇怪,却听到了让她更错愕更目瞪口呆的一句解释。
“你的父亲,即将流放至静州。”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
她的父亲裴寂,魏国公暨尚书右仆射,曾参与修撰《武德律》、《武德式》、《武德令》、采邑一千五百户、本朝一等一之重臣,被家奴诬告,并被李世民免官削邑,流放至不毛之地静州。
一个“庸”字,结束了裴氏在李唐武德年间长达十年的万丈荣光。
所有的荣华富贵,转眼,云散泥沉。
天下,再无裴氏。
天下,惟有新晋之一等一宠臣——
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