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哎呀一声,跳下床来,躲到了菱娘身后——此情此景,彭永昌反而更像是个吃人的妖怪。世人永远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长得好看也总更讨便宜一些。
彭永昌愣住了,四处张望,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哭了起来,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尹氏握住菱娘的手,道:“好姐姐,我知道你这一生冤屈,但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妹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至此以后,愿落了一头青丝,常伴古佛青灯,为姐姐吃斋念经,愿姐姐下辈子投个好胎——”
菱娘经此一事,心境大变,褪去了痴念,格外平和起来,她打断尹氏的话,不冷不热道:“尹氏,你不必为我吃斋念佛。你抢了我丈夫,我害了你丈夫,我们扯平了。”说罢,跟着霍水仙转身离开。
尹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毫不顾忌形象,额头上的汗后知后觉流出来。
菱娘愿意交出灵魂,只还有一条,替乡亲们除了尹老爷这一大害。她从小没有爹,她死了她娘没人照顾帮扶,不久也死了,她不愿看到人间再有这样家破人亡的惨剧。若是由着尹老爷作恶,不知又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霍水仙说,好。
尹老爷的院子外布了一层尸臭瘴气的结界,霍水仙抽刀一击砍破,无数的冤魂呼号着破空而出,散逸出去。
灰衣道士修罗道人感觉到异动,回到此处,立于屋顶,双手结印,口中高声朗诵《归魂经》,他字字清澈,透人心脾,暴动的魂魄安静下来,有条不紊往外流动。
里面的尹老爷藏不住了,手持一把骷髅头拐杖,缓缓走出大门,道:“姑娘,你何苦欺负我这样一个老人家呢?”
霍水仙不欲与他歪缠,落日箭第一箭落在骷髅头上,更多的魂魄哭着喊着从拐杖中蓬勃而出,鬼哭狼嚎,仿佛阎罗殿大门已开。方圆几个小镇,除了这骇人的声响,再无一丝其他声音,所有的狗都躲到了窝里,所有人的都缩得一动不敢动。
老头不甘示弱,他乃是肴人的头领,那些散落在村镇各地的小肴人,既是他的子孙,又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提气掐诀,整个大洲各处的肴人纷纷榨干自己,将所有能量汇集至此。那肴人王脱去尹老爷的外壳,变作三长高的大头妖怪,浑身长满了嘴,口吐黄雾,奔跑而来。
霍水仙后掠数步,落在房顶,拈弓搭箭,第二箭裹着灵气,正中肴人王眉心。
修罗道人一跃而下,眼疾手快将七张散灵真诀封在肴人王眼耳口鼻七窍之中。肴人王抽搐着,男女老少的魂魄,纷纷从他伤口中欢笑着溜出来。
肴人王体内死魂被放出,就像被放了气的皮球,再也抖不起来。这地原就是一处风水宝地,被尹老爷占用建宅,后被肴人王看上,偷偷上了他身,借着他的躯壳,躲过凡间道士一遍遍的搜查,悄悄练功,以期望三年后,福地灵气井喷,他能百日成仙,纵横三界。
霍水仙两箭一射,他辛苦十年的计划都落了空。
院子底下有东西簌簌作响,忽然一股力量把瓦房抛上了天,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灵气蓬勃而出——霍水仙之前的七星连珠异动,将整个尹宅的地面神不知鬼不觉往下压了半尺,地底蕴藏的地心能量提前爆发了。
修罗道人纵身跃入,霍水仙紧随其后。
如此浓郁的灵力,便是母世界也不曾见到过,仿佛汇聚了三千小世界所有的能量。霍水仙此刻的肉身乃是由天地正气凝结而成,与这些能量出自同源本宗,毫不排斥,如玉得水。她本就出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受天道控制,当即不管不顾,将灵气尽数吸收。
修罗道人仍是凡胎肉身,再深厚的功力也不够看的,一落入其中,只一个呼吸,肉身便承受不住如此多的灵气,炸裂开,一抹神识不受控制冲着霍水仙飘摇而去。
“来了?”
“是。”
“要回家了。”
“好。”轻轻一声。
霍水仙收了这抹魂魄,眼前冒出无数她都不曾知道的回忆,北极大帝的脸一遍遍晃过。此刻不能分心,她强压下所有思绪,鲸吞海饮,足足用了半夜,直到五更天,才将蓬勃而出的暴动灵气,吸收得一干二净。
无数的魂魄跪拜在地,数十里之内密密麻麻,五洲大陆,不管老鬼新鬼,厉鬼怨鬼,无鬼不跪。
“阿——阿——沙——萨——嘛——哈——”霍水仙口念“听闻解脱咒”,一字一顿,缓慢有力,声音响彻五洲每个角落。六字金刚真言,字字均有具摧毁、封闭、引导往生三种功德。
无尽的魂魄磕头,此起彼伏,渐渐消失,前往往生之门。
当曙光透过云彩扫向大地,五洲之内,鬼气消散得干干净净,多处瘴气、沼泽消失不见。
直至清晨,打开家门的人们感觉到似乎有一股压抑在心中许久的阴霾消失不见了,有人梦见了亡父笑着挥手告别,有人梦见了难产而死的妻子抱着孩子笑着流着泪远去,有人梦见曾经暗中怀春、却冤死狱中的邻家哥哥轻柔地摸摸了摸她的头,消失不见,有人梦见被小时候养的狗,摇着尾巴绕着他撒欢,又跑向远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