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叶一不曾在母亲的血泊中见到那样一张面孔,可能还不会忘却这样一个早晨:阳光透过回文木格窗,洒在雕刻着金丝雀的床头上,她一睁眼便见窗外吊着一个双耳瓶,晃悠悠的找着平衡。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欣喜的坐起身来,却见一个玉面的脑袋倒挂下来,她被惊得愣了一瞬,却转而由惊变喜起身跑到窗前。
窗户一推,一股醇厚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她陶醉的嗅了嗅,“哎呀,是桃子喝醉了的味道!”
玉面脑袋晃了晃,伸手点点叶一的鼻子道,“果真是馋猫鼻子尖。”他最喜欢看她在跟白姨母亦或者是仆人讨要酒喝的样子,那些样子几年来花样不穷,从小时候抱着不同人的大腿不撒手,到后来大半夜号角自己没酒睡不着觉。玉面脑袋一个空翻站到地上,把双耳瓶稳稳接在手里,“这是刚从沁香园搞到的仙桃酿!”
“易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厉害,总能搞到美酒呢?”
玉面脑袋哑然失笑,她初到时他年方十二,而她只有八岁;如今他已十六年华,而她十二年华,虽是伶俐,却还未到领例银的年纪。
“没有别的诀窍,就是年纪长你一些,有家里给的例银。”
“什么时候才能够有例银?我也能有么?”
她求知若渴的表情,搞得玉面脑袋心中痒痒的,“各大氏族子孙,到十四年华都会有例银,男子新婚之时可领双份,女子嫁人之时便不再在本家领了。”
她对这个答案,仿佛很满意,却突然发觉这个话题占用了太久自己享用美酒的时间,便一把将双耳瓶拽进窗内,如饥似渴大饮一口,肉嘟嘟的小脸迎着早上的太阳,陶醉的模样要把阳光也融化掉。忽然她反应过来,嗔怒道:“为何只有这一口!”
“何时给过你多的?”玉面脑袋不知何时推门进了来,摸摸她的脑袋道:好了,还这幅模样,你忘了,今日是白姨母的生辰!”
她任由玉面脑袋将她按在铜镜前坐下,用那把泛着原木油光的梨花梳,细细挽起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玉面脑袋,她自八岁开始应就只有两种发型:披头散发和朝天马尾。
她趴在铜镜前,眼睛却朝着窗外发起了呆。窗外是一片竹林,将这个竹溪馆,分为了两半,自己来这里已经四年了呢,外面的小竹已经长的郁郁葱葱,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猛地直起身来,“易哥哥,你不怪我当时占了你一半小馆么?
玉面脑袋用木梳佯装狠地敲打刚给她梳起来的犄角:“你说呢?”
“那你的例银够管我的酒钱么?”
“管够!”
她咯咯咯的笑起来,“那我嫁你可好?有人管酒喝,管梳头。”
“好。”玉面脑袋的手微微颤起来,答的简短却是慎重,她贪心的玩笑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处,酥麻酥麻。他是罗氏一族的独子,受圣上器重,在太子陪读期间,亦要上朝堂,还封了御前少管带,想联亲的人从府门口便是排到城门外也排不完。而他,却只爱这一隅。
她觉得玉面脑袋的“好”说的极好,却又觉得不吃惊,一切像是流过家门口的溪水,本就该流到这里的。忽然她总感到有什么人在看向屋里,顺着感觉望去,窗前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却有着无比陌生的冷峻的眼神。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回头看看玉面脑袋,他正认认真真的梳着另一个犄角,口里还念叨着别动别动快好了。她再望向窗前,窗前的竹林随风刷刷作响,哪里有什么人。是自己看错了么,她邹邹眉头,脑袋里却仿佛出现了类似的场景,一个黑黑的狭长过道,似乎也是这样一张脸,她的脑袋莫名其妙的不舒服起来。兴许是太久没有讨到酒喝了,都出现幻觉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少爷、小姐,不好了!您赶紧去前厅看看吧!”叫茯苓的仆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
“是……是,柳……柳贵妃带人正在抄白夫人的住处。”
玉面脑袋心中一惊,“这是为何?”
“小的,小的不知,只是听屋里传出来在说什么天工集。您看……”
说到这二人才发现叶一不见了。
待叶一跑到冰心苑的时候,苑口已满是黑衣的女官,院中狼藉一片,她忙躲在暗处向院子里瞧去。
母亲盈盈站在院中,手中还拿着一纸笺,院中的闹剧显然是打扰她读信了。今天是母亲的生辰,她却依旧是一身素衣,只是在头上点缀了一支红色的玛瑙簪。
一个橘色华服的背影立于苑口,“白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收到线报说是天工集就在你这冰心苑,若是你主动呈上来,陛下必有重赏,若是让我搜出来,可就是欺君之罪!”
白淼衣袖一拢,似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哦?我怎么觉得这罚酒我已经吃了呢,味道当真不怎么好。还有比这更难喝的酒?”
“你……”橘色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
白淼嗔笑一声:“你说我欺君?夏侯淳那个君,已是欺尽天下人,我若欺他一欺也不算是什么罪大恶疾的事情吧。”
“白淼,你……你放肆!”
白淼面色一凛,“柳荥,你当初背弃友情,得到的这个男人你可中意?”她冷笑地看着柳贵妃艳丽的面孔扭曲成一团,“天工集在这里,想要就来拿,”她轻轻点点自己的脑袋,“有本事就掏了我的墟鼎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