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景,竹露始终恨不起来,她们曾有过短暂的交好时光,所以她清楚,当把秦景当成朋友来看待时,会感受到怎样的善意。不同于其他修士看似平和,骨子里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同于其他人,秦景似乎总可以让人忘记出身,忘记所有不幸遭遇。若非是爱着同样一个人,而她又求不得,满心不甘,竹露其实更愿意与秦景交好,并永远交好下去。
然而,不能,一想到沈长钧与秦景双宿双栖,倾心相许,她就满怀妒忌:“小心董秋韶。”
秦景答应一声,见竹露转身离开,走的方向和背影都似乎在诉说着她将要远走:“你去哪里?”
“哪里都一样,只要不是既钧峰。”竹露自然不想再留在既钧峰,既是不想看到秦景令自己最后的岁月都在怨妒不甘中渡过,也是不想看到秦景与沈长钧相亲相爱的情景,更加是不想让沈长钧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以及以后更加苍老的龙钟之态。
“还是留在既钧峰才好吧,说……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可用的丹药呢。”秦景也是因人怜己,明明昨日还是红颜青丝,今日就形容枯镐,人是最容易对死和老产生共通心理的
。哪怕是修士,也不可避免,毕竟真正能得到长生,与天地同寿的修士,并不多。
越是活得漫长,其实反而更容易对老和死产生恐惧,因为越是漫长的岁月,越会让人误以为,自己会活到宇宙尽头。那样,还如何接受老去死去的自己,一日一日照镜多半要堕入疯魔。
“人生最后岁月。还是宁愿平静一些,与其最后陷入疯狂面目丑陋,不如离你们远一点,至少不会在怨恨不甘中身死道消。来世啊,不要再让我遇到你们了,爱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如同想要一场永不停歇的星辰雨。秦景。虽无法祝你们天长地久恩爱无双。但至少,我可以祝你寿元无尽,大道早成。”竹露说完。一步一步往外走,再没有停顿,也不再回答。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听秦景多说。听秦景再多说几句,她怕自己会选择留下。
想一世貌美如花纵不能成。也不愿最后面目丑陋地留在自己所爱的人记忆里。
秦景看着竹露的背影,无法再说出挽留的话,她想,如果会有这么一天。她也要老要死,再丑再难看,她也要留……秦景细想想觉得。也许她也不能坚持留下的信念,自己老去。小师叔却依然韶华正好,那种恐惧与患得患失,想想都令人害怕:“呃,她让我小心董秋韶,董秋韶又作什么了?”
到现在,秦景还不知道董秋韶作了什么呢,说起来,她回无应山后也没看到董秋韶。没看到人,她也就没想起来要问,毕竟无应山弟子多,和她交好的她还问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再去问董秋韶。
穿过开着蓝紫色紫菀花的长廊,秦景正好遇到新来的道童,便问道童。道童这下倒没吱唔,三言两语便将董秋韶如今的处境,和落到如今这地步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是她去冰渊绝地把人放出来的?”
“正是。”
秦景:这姑娘为什么呀?
对董秋韶,秦景觉得自己一直就搞不懂,好端端的,无应山是个多么宽松好混日子的地方。爱修炼修炼,不修炼修为平平,也有师长能护着,比其他山头的普通弟子日子其实要更简单清静得多。把自己作到这地步,也真够可以,居然为看她不顺眼,把照日真君从冰渊绝地放出来,这等同于叛宗,虽说没逐出门墙,只是把她流放到了玄门地界外的药田去,但其实与逐出门墙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没逐出门墙,不过是因为逐出门墙,会令董秋韶成为众矢之的,杀人夺宝,谋取修为,夺取天赋都很有可能。不明着逐出门墙,不过是为玄门还留着一线,用以庇佑她余生不至横死荒野而已。
当然,这是玄门最后的庇佑,她要再继续作,那自然是生死由命,人在自以为无声无息的做,自有大道默默拉清单。
“玄门是被称作最讲情份,又最无情的宗派啊。”秦景说不出其中门道,但听得多了,就对玄门的“讲情份”有了别具一格的认知。
在须臾真君暗搓搓写的,以各大小宗门拟人为角色创作的情感传奇大话本——《拟同生死》中,玄门的“讲情份”素来就是大气无比优雅无比雍容无比地说着“我原谅你,没关系,你也是有苦衷,不得已”时,其实脑子里有一只阴影黑色小人,会在这样说的同时,默默拿出小黑本来狠狠记一笔黑帐,“谁原谅你了,怎么没关系,哪有那么多苦衷和不得已,等着吧,有跟你算总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