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府是大小五进的院落,如今正院里住着久病卧床的老侯爷与老侯爷夫人张氏,张氏是老侯爷续娶的夫人,而叶衡的父亲叶致远也并非她所生。
叶衡归属于长房,他们一家子占据了长宁侯府中最大的一个院落,院落细分之下足有个五个精致的小院,足以容纳他们这个三口之家。
此刻在长宁侯夫人蒋氏的正院花厅里,母子俩人正久久对坐。
蒋氏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叶衡,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儿子在想些什么,也不敢擅自做了他的主,可刚才她到底是听错了没有,叶衡真的想要定亲了?
蒋氏的心情很忐忑,一方面是欣喜的,一方面又有些不确定,若是叶衡诳她的怎么办?那不是空欢喜一场?
“娘,我刚才说的您可听清了?”
叶衡却是了解蒋氏的脾性,此刻他的心绪也慢慢沉淀了下来,只风清云淡地看向蒋氏,“那您明儿个就派人去提亲吧,早将这事定下来也好。”
蒋氏咽了一口唾沫,强自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她可不想自己的表现吓坏叶衡,若是儿子一口又推脱了去,她到哪里再去找个媳妇来?
“行,”是以蒋氏连忙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多大了,生辰八字总要合一合吧?”
叶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面色平静地道:“她叫萧晗,翰林院侍讲萧志谦的小女儿,九月就满十四,先将亲事给定下来,等着明年她一及笄就出嫁。”
“翰林清贵,不错不错!”
蒋氏笑意满满,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萧家的门第低了,只要是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只要是叶衡想娶的她绝对举双手赞成,反倒是在听到萧晗的年纪时略微有些迟疑,“还未满十四啊,是不是小了点?”
叶衡一个眼风扫过去,还没说什么,蒋氏便立马改了口,“也不小了,定了亲后还有很多事情要筹备,等着她及笄嫁人刚刚好!”一副生怕儿子反悔的模样,又笑咪咪地自言自语,“回头我就告诉你爹,他知道定会开心的。”然后又嘀咕着改日进宫找她的皇后妹妹唠叨一番,如今叶衡都要定亲了,太子是不是也应该加紧了。
“爹那边就交给您了。”
叶衡起身要走,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嘱咐了两句,“娘,您明日亲自走一趟,请辅国公夫人代为说亲。”
辅国公府与定国公府都是开国元老级别的,只是定国公府的子孙弃武从文,如今已经大不如前,逐渐走上了下坡路,而辅国公府韬光养晦,却稳稳占据着军中至少一半的主导权,堪称帝国一臂。
“行,这事交给娘就成。”
蒋氏笑着送叶衡出门,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心底却是重重地松了口气,只要儿子愿意娶,三年抱两,那她这个当祖母的就真不用闲着了。
夜里长宁侯叶致远也回府了,他管着五军营的差使,历来就不是个清闲的,只是公务再忙他每天都要赶着回府陪妻子,这是雷打不动的。
蒋氏便将要为叶衡提亲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瞥了一眼长宁侯道:“这事我已经应了儿子,你反对也没用。”
“我哪里就要反对了?”
长宁侯无奈一笑,他已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却因为长年习武长得虎背雄腰,若真要说他与娇花一样养成的蒋氏当真是不怎么般配的,可当年也是蒋阁老慧眼识人,助他夺回爵位,又将长女下嫁,这才有了如今人人羡慕的美好姻缘。
生下儿子叶衡后皇上当时就封了他做世子,这孩子也是个不让人操心的,一路长成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只是在这婚姻一事上拖得久了点,不过这点也像他老子。
长宁侯抚颌轻笑,对这个儿子他自然是满意的。
“萧翰林么?让我想想……”
长宁侯缓缓捻了捻寸长的短须,一双虎目微微闭合,眸中却有精光乍现,他成长的环境可没妻子这般单纯无忧,这也养成了蒋氏乐观开朗的性子,什么事什么人都爱往好的地方想,这可让她在侯府中没少吃张氏的暗亏。
这点可让长宁侯心疼不已,背地里做过的小动作也不算少,若他不压着点张氏,这女人的手段只有更狠辣的。
若是儿子再娶回一朵如蒋氏一样的小白花,那么长宁侯可以预见他们父子的生活只怕都不会安宁了。
“还想什么?!”
蒋氏却是不乐意地推了一把长宁侯,“儿子好不容易想要成亲了,也难得看上了个中意的姑娘,你还想什么?再想若是姑娘被别人给定走了,那你就后悔去吧!”说罢高高噘起了嘴。
“那我总要知道这姑娘是个什么品性吧?”
长宁侯哭笑不得,他总是拿妻子没办法,却又舍不得她生气,忙站起来将人搂在怀里一阵哄劝安慰。
“我相信咱们儿子的眼光,他看上的人,这品性哪能差了去?”
蒋氏却是盲目地相信着叶衡,她生的儿子她都不信,那该信谁去?
长宁侯只能点头应是,翰林清贵,想来教养出来的女儿该是不差的,萧家门第虽然不显,那对于他们家也该是好的,长宁侯府已是鲜花着锦,若是再结个显赫的亲家,只怕皇上该操心了。
“那你明天就去辅国公府走一趟吧。”
长宁侯点头应允,蒋氏便乐得跟什么似的,挣脱他的怀抱便去准备明日要带的礼盒及要穿的衣服了。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长宁侯只能长叹一声,只能希望儿子的眼光比自己好。
不,是像他一样好!
看着蒋氏忙碌穿梭的身影,想着他们二十年如一日的夫妻生活,长宁侯唇角的笑意便不觉流泄了出来。
所谓幸福也就是如此吧,能为所爱的人撑起一片天空,让她能够永远开心快乐地活着!
*
长宁侯府发生的事情萧晗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已是睡倒在了自己的床榻上,侧身向里拥着锦被,身后的灯火一熄,她紧闭的眸子才缓缓睁开,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轻皱,神情似恼似娇,纠结得很。
她这是第一次喝醉,竟然还是在叶衡的面前,她羞得只想钻进地洞里去。
不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叶衡,他竟然敢当着萧时的面轻薄于她,让她当场指认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只能将这份委屈压在心里,借酒浇愁。
萧晗咬了咬唇,一双眸子在夜里清清亮亮。
若说是委屈却又不尽然,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却还升腾起了另外的一种情绪,是有些高兴的吧?
并不是说她高兴被叶衡轻薄,只是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她都能感觉到他是喜欢她的,虽然在萧时的面前他并不敢表现出来。
那样的感情是喜欢还是爱呢?
浓烈而炽热,就像他舌尖轻轻扫过她指尖的感觉,就像过电一般,那时她只觉得整颗心都颤了。
难不成她也是喜欢叶衡的?
这样的感觉从前她并没有在柳寄生身上感受过,他们俩人似乎就是顺理成章地私奔了,在一起了,然后就过着她从前无法想像的夫妻生活,她以为那就是她的一生。
可若是换成了叶衡,却变作了另一种全新的体验,让她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还能有这样怦然心动的时刻。
叶衡可是知道她与柳寄生之间发生的事情,这样他也不会介意吗?
但若是他不是认真的,那么今日的种种对她来说只能是一种羞辱!
萧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无比纠结,连锦被的一角都被她给咬上磨了磨,似乎将这被子当作了叶衡。
对,就该咬他,谁叫他这般不老实!
想到最后,萧晗又长长一叹,或许真是她想多了吧,叶衡那样的身份和地位又如何是她配得上的?
思来想去,不过是痴人说梦!
“小姐,您睡不着吗?”
突然,梳云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带着隐约的火光到了床榻前。
萧晗愣了愣,随即有些懊恼地坐起身来,哑着嗓子道:“给我倒杯水!”今日酒喝多了,她醉得不行,若不是借着醒酒汤恢复了几分神智,她都不敢就这样回到萧府。
也是萧时帮着她去萧老太太那里告了罪,不然她可真没脸去老太太跟前,这一身的酒气谁闻不出来呢,她只能匆匆回房去梳洗,等着第二日再去向老太太请罪。
梳云动作麻利地倒了水,又将床帐给挂了起来。
萧晗捧着水杯喝了几口,这才看向梳云,有些歉意地道:“也是你耳根子尖,平日里我睡不着枕月也没发现,这丫头只要一落了枕便睡得沉得很。”
“奴婢的职责便是保护小姐,小姐不睡,奴婢自然也睡不着。”
梳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萧晗,烛光下萧晗长发披散,她眉目本就细致,此刻映着烛光却显得柔和了几分,美人就是这样怎么看都不会生厌。
“那咱们聊会。”
萧晗笑着看向梳云,又示意她坐在了床榻边上,“今儿个我醉了,可是让世子爷看笑话了……”一顿后垂了目光,“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是说世子爷吗?”
梳云问了一声,见萧晗轻轻颔首,这才道:“世子爷瞧着二爷将小姐您给抱上厢房醒酒后才离开的。”
“他也没说什么?”
萧晗的声音亦发轻了起来,梳云却是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世子爷没说什么,”又似想到了什么回禀道:“奴婢将小姐交待的事情告诉了世子爷。”见萧晗有些懵懂的样子,她又提醒了一句,“是关于大小姐的。”
“喔。”
萧晗这才回想起来,她的确是要拜托叶衡这件事情的,只怪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乱了心,她这才忘记了还有这事。
既然叶衡知道了,依照着他以往的脾性应该会派人去查探的,这样她就放心了。
就算她的心事没个着落,也期待萧晴能够好。
萧晗轻轻牵了牵唇角,“睡吧,时候不早了!”
眼见着梳云放下了帐子,又吹灭了油灯,萧晗这才缓缓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到了萧老太太跟前时,萧晗还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昨儿个孙女贪杯,竟然饮了三杯就有些醉了,不敢来见祖母,还忘祖母不要怪罪孙女!”说罢便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去。
“昨儿个是端午,你与时哥儿也难得聚在一起,谁不喝两杯雄黄酒啊?”
萧老太太却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也就是在自己亲哥哥面前罢了,你的脾性我还不了解?若是外人在也就不会失态了,都是自己亲人难免心底就放松了些。”还安慰地拍了拍萧晗的手。
萧晗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那不就是有外人在么?
祖孙俩个说了一会儿话,徐氏母女几个连着刘氏和萧昐也到了。
今日的刘氏可是容光焕发,连带着萧昐也是一脸的喜色,徐氏看在眼里不由目光一闪,问道:“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二弟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话语放轻,却是隐有嘲讽之意。
刘家最近可没什么好事,就专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事了,后母想贪前头嫡女的嫁妆不说,连带着娘舅家也不干净,也不外乎萧老太太瞧不上他们一家人,就连徐氏想着自己与刘氏竟然是妯娌,也觉得满身的不舒服。
“哪有什么好事?”
刘氏掩唇一笑,又见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这才拿了萧晴说话,“我是瞧着晴姐儿就快要说成一门好亲事高兴呢,咱们昐姐儿也快了……”说罢轻轻捏了捏萧昐的手,母女俩对视一笑。
“喔?”
徐氏挑了挑眉,难不成昨儿个刘氏带着萧昐出了棚子就是去相看人家,而这是相上了?
“不知二弟妹给昐姐儿瞧上了哪家的公子?”
徐氏淡淡地扫了一眼刘氏,唇角却是微微翘起心底有些不屑,她就不相信刘氏为萧昐找的人家能比太常寺少卿的李家更好。
“就是云阳伯家的那位大公子,我瞧着人品周正,也有官职在身,今后还能承了爵位,这真是……”刘氏一边说着一边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家能瞧上咱们昐姐儿,也是昐姐儿的福气。”
萧昐也适时地低垂了目光,一脸的娇羞。
将刘氏的得意看在眼中,萧晗却暗自琢磨了一番,经由刘老太太介绍,又被萧昐给相中了的,恐怕就是前世她所知的那位正主了,听说这位云阳伯大公子也在锦衣卫任职呢,也不知道叶衡与他是否相熟?
“原来是云阳伯府。”
徐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云阳伯府算是二三流勋贵,虽然比不上如辅国公府长宁侯府,但也比一般官员要高上一等,就不知道刘氏怎么有这样的好运道。
不过云阳伯府的人能看上萧昐,恐怕也是刘家人在背后使了力气,刘父可是个老谋深算的,不然也不能起复后便到了六部,有这样的人撑腰刘氏才有了底气吧。
“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府第,只要咱们家小姐嫁过去能得到看重那才是真正的好。”
萧老太太一句话说到徐氏的心坎上了,她不由挺直了背脊,云阳伯府再好说不定也只是表面光鲜,她与李夫人却是从小的手帕交,两家人的背景都是清楚明白,今后若是萧晴有什么委屈,她也能为女儿做主不是。
而云阳伯府院门深深,萧昐就算走运嫁了过去,焉知道能不能将日子过好?
到时候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依刘氏的身份难不成还能上门找人家伯府理论不成?
想到这里,徐氏不由轻哼一声。
萧晴扯了扯徐氏的衣袖,低声道:“娘,在这里说这些干什么,也不怕几个妹妹笑话。”说罢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她是不屑与萧昐作比的,但是也不想萧昐压到了她的头上。
看刘氏那作派那得意劲,似乎就想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好证明萧昐才是萧家小姐里独一份似的。
“娘也不想说,只是有些人眼高手低,恐怕一早就指着来咱们跟前显摆了。”
徐氏瘪了瘪嘴,眼见萧晴面色不愉,遂也不再多说了。
刘氏眼角一飞,得意在心头,就算萧家的人都不喜欢,她给萧昐找了个好亲事却是事实,如今就等着云阳伯府上门提亲,到时候看这些人会是个什么脸色。
气氛正在僵闷之间,却见着蔡巧快步而来,一直行到萧老太太跟前才福身一礼,将手中的名帖递了出去,“老太太,辅国公夫人与长宁侯夫人前来拜访!”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轻颤。
萧晗惊地眉心一跳,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了头,搁在膝上的手绢却是被她给攥紧了。
一听长宁侯夫人的名讳她便想到了叶衡,可却又不觉得侯夫人是因为叶衡的原因找上门来,这想来想去也没这个道理不是。
若是长宁侯夫人单独而来她恐怕还能想着带点叶衡的关系在里面,但辅国公夫人她是压根不认识,这两位夫人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今儿个怎么会联袂而来?
萧老太太也是震惊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还是一旁的魏妈妈替她接了帖子递过去,“老太太您瞧瞧!”
“我瞧瞧!”
萧老太太强自压下心中的震惊,伸手接过了名帖,手指有些颤抖地打了开来,片刻后又合上了,只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增开时已是一片清明肃然,“你们随我一同去迎辅国公夫人与长宁侯夫人!”说罢当先站起了身来。
辅国公府与长宁侯府,哪个抬出来都是一尊大佛,平日里没有交集的两个勋贵夫人怎么会想到前来拜访?
带着这样的疑问,萧老太太率先往外而去,不管是因何原由她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娘,当真是这两位夫人?”
萧晴也是吃惊不已,她跟着徐氏惯常在各大宴席中出现,自然也是有幸见过这两位夫人,可只是远远瞧着,她们身边围着的都是些高官女眷或是勋贵人家,他们萧家人根本插不上去。
“老太太已是看了帖子,只怕是真的。”
徐氏在初时的惊讶后也迅速地镇定了下来,转身给萧晴理了理衣襟,又嘱咐了萧雨一番,这才带着两个女儿跟在了萧老太太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