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割掉鼻子的利奥提乌斯真的选择了自我放逐,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死灰复燃,这六年里,他也确实活在被废黜和剜鼻子的阴影里。在这一点上,宫廷中看似娇生惯养的罗马皇帝倒比他这个行伍出身的篡位皇帝更坚强一些。
利奥提乌斯只有苦笑,不再说话,做一副杀剐存留悉听君便的样子。
查士丁尼挥了挥手,吩咐士兵们,“带他去应该去的地方吧。”
就在士兵架起利奥提乌斯的时候,他又走过来,“利奥提乌斯,你的一个老朋友在等你,我猜你肯定特别期待看到他。”
皇帝又挥了挥手,士兵们押着利奥提乌斯走出了房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陛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还要留作后患呢?”
“杀,肯定是杀的,但不是现在,我要玩够了再杀,该杀的人,一个也逃不掉。”查士丁尼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房间外,风雨大作。
普雷托林监狱。
阴暗潮湿的监狱中,到处散发着发霉刺鼻的气味,每一个铁栏杆后面都是犯人,有些监牢中都是人挤人了,几盏油灯安静地燃烧着,不时有人发出几声咳嗽和呻吟。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小牢房,看来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利奥提乌斯被推了进来,看守关掉牢门,离去了。
利奥提乌斯观察了四外,很熟悉,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三年的牢狱时光,那是十三年前,还是查士丁尼二世皇帝,现在自己又回到了这里,命运真是开玩笑啊,十年的时间,就是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弯子。
对面也是一个小牢房,里面的人一直躲在角落里,利奥提乌斯刚开始并没有留意,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借助着微弱的光线望去,他不禁发出了一丝苦笑,唉,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对面居然关押的是他的老对头——提比略三世,对,刚刚被废黜的皇帝阿普西马尔。
“嘿,日耳曼人,你也有今天吗?”隔着铁栅栏,利奥提乌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鼻子,冲着阿普西马尔叫喊起来。
阿普西马尔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进来的人了,只是不想做任何反应而已。他知道利奥提乌斯对自己恨之入骨,然而今天在这里的见面,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只不过利奥提乌斯在冲动之时没有想到。
“利奥提乌斯,安静一些吧,已经是夜晚了。”
“阿普西马尔,你这个逆贼,你也有今天,打了败仗还居然篡位,把帝国的殖民地就这样拱手送给了阿拉伯人,你该上断头台!”
“利奥提乌斯,别着急,我会上的,你也会上的,在新皇帝的眼里,你和我没有什么区别,明天,就是明天,我们都是帝国的叛国者和谋逆者,我们会人头落地的,你害怕吗?”
阿普西马尔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愤怒和狂热的利奥提乌斯,是啊,如果阿普西马尔是逆贼,篡了自己的位,割了自己的鼻子,那自己呢?难道不正是自己推翻了查士丁尼二世的统治吗?还割掉了他的鼻子。
刚才,就在刚才,查士丁尼还专程过来看望他了,就是重温十年前的那段噩梦来了。
罗马帝国的两个靠革命取得成功的皇帝,现在同样都品尝着失败的滋味,隔着一条走道,互相对视,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并不多见。
“六年前,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让我再次遭受一次耻辱呢?”利奥提乌斯问对面的阿普西马尔,也许六年前那个失败的夜晚,如果自己拼死抵抗,战死在战斗中,倒也不失一个军人的本色。
“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让你我都遭受这样一次耻辱呢?”
阿普西马尔也是同样想不通,一个皇宫里出生长大的人,在惨遭毁容和千里流放之后,怎么还能成功地复位呢,帝国沿用了几百年的割鼻刑罚,为什么这次居然失效了。从古罗马时代直到今天,也许他是第一个。
“我以为将他流放到克尔松没有什么问题呢,那里是荒蛮之地,一个没有鼻子的皇帝,不会有什么作为,谁知道他招募了一大群野蛮人杀了回来。”
“他从哪里招募来的那么多野蛮人,真是见鬼,保加利亚人倒也罢了,居然还有高加索人,听他们说,城门就是被高加索人打开的。我曾经派使节前往可萨人那里去交涉,对可萨汗王施加压力,想引渡他回国受审,可惜,他的高加索雇佣兵杀了我的人,保护他逃了。不过,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意志,丢掉鼻子还以皇帝自居。”
“既然这样,你我就不必埋怨了,这个恶魔带了一群恶魔回来,帝国难免又要一番血雨腥风了。”
“不止是你我,更多的人都会牵连进来,即使元老院的大贵族们也不会幸免。向基督祈祷吧。”
咯啦一声雷,炸响在屋顶的上空,震动着整个普雷托林监狱,也震撼着整个君士坦丁堡,风声肆虐,雨点急速,扫荡着每一条街道。
黑暗中,无数条黑影出发了,在风雨中穿行着,忙碌着,走进了君士坦丁堡乃至整个帝国中许多人的噩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