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觉得,若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她这几个月以来过得什么日子,经历着什么,只有这堆白骨了。
大抵人到了绝境之时,就会像她这样吧,信天、信地、信神、信仙、信魔、信鬼,信一切可以让人寄予虚幻希望的东西。
是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只要能给她希望,她就信。
三个大凹坑,都存满了水,外加灯台里亦是。灯台她放在了席间边上,随手可拿。
半个瓷碗她没装水,因为要装饭食,必须时刻存一些软的饭食在手边。
近来,胎动得很频繁。
这也是她阴暗无望的生活,唯一的曙光。
轻轻覆掌于腹上,感受着小家伙在里面的踢撞,那一刻,她才真切地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想想情景何其相似,怀六六的时候,也是不能出门,整天呆在自己的厢房里面,她也每天等着感受六六的胎动。
只不过,那时,她还有别的企盼,别的期望。
而此时此刻,却只有腹中的小家伙一个。
六六已经周岁过了,不知长高长大了多少,走路应该还不会,会叫人了吗?
不知道有没有抓周?
记得那个男人说过,任何一个重要的日子,他都要让六六过,他童年没有的,他不想六六留下遗憾。
是在四王府里过的,还是宫里过的呢?
抓周第一个抓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都好想知道。
她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缺席了六六的成长。
估摸着应该早膳差不多了,她只手拿着半个瓷碗,只手扶着墙壁,艰难起身,缓步来到排食道的洞口边。
顺着墙,慢慢地滑躺到地上,然后伸手,探入洞中。
嗯,她估摸得不错,稍稍等了片刻,就有吃食下来,有米粥,有糕点。
她发现,在这里呆了这么多个月,别的本领她没学会,估摸时间的本领却真的已是炉火纯青。
没有更漏,她一样能准确地估摸出时辰。
所以,每次来这里掏食,不是刚刚好,就是只需稍稍等一会儿,总之,错过的少,除非自己正逢睡觉。
将小米粥抓到瓷碗里,瓷碗装不下,她就随手塞了一把口中。
然后,也不敢耽搁,接着去掏糕点,一连掏了好几块,她才作罢,然后撑着身子起来。
起身的刹那,目光触及到糕点上印的字。
赫然是一个“囍”字。
她瞳孔一敛,通常只有帝王大婚、或者选妃宫里才会印这种带囍字的糕点。
所以,今日,他……
是大婚,还是选妃?
帝王大婚,是指迎娶皇后。
皇后是顾词初吗?怎么会到现在才迎娶?最好的时机难道不应该是她被处死之后吗?
所以,是选妃?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腹痛,突然痛,很痛。
这种痛她不陌生,她记得那时,王德跑来跟她说,太后将郁墨夜困在池轻的秋实宫,让两人行房,她也是突然这样痛。
是要生了。
想想都觉得自己没出息,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自己还受不了关于那个男人的这种刺激。
咬牙忍住,她将瓷碗和糕点拿好,缓缓移回到席子上。
只是阵痛,但是,她已经开始紧张。
她忍着疼痛,强自镇定。
脱了里.裤,将磨好的瓷片,水,帕子等等都拿到手边,准备着。
挪动着身子,她脚对墙而躺,这样的话,双脚可以蹬到墙上,到时候可以借力,也有利于将双腿打开。
阵痛急急缓缓、急急缓缓,急的时候,就如同千斤重锤在往下坠。
她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青砖,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流入鬓间。
她希望快点,痛得再厉害点,快点生下来,她又希望不要痛,不要生,她怕,好怕,怕自己应付不来怎么办?
生六六的时候,青莲都没应付过来,还是从外面请了多个经验的丰富的稳婆。
如今……她不敢想。
闭眼,她让自己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孩子,只想要将孩子生下来。
腹下的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钻心入骨。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臀下面一股潮热袭来,她知道,是羊水破了。
咬牙,她开始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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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歌舞升平。
因为今日帝王后宫又喜添三人,一个妃子,两个婕妤。
这是继一年多以前,封池轻为才人之后,帝王甚是难得的选妃盛事,所以,皇室上下、满朝文武皆是非常重视。
虽然几日前,先帝的皇陵里突然有久异鸟搭窝建巢,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久异鸟是天生的孤独者,从不与别的鸟同巢,所以被世人认为是不吉祥的鸟。
钦天监有派人去驱赶,却怎么也赶不走此鸟,而这种不吉之鸟,又不能杀,杀了更会招来祸事。
后来,还是帝王让自己的朋友,也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大.法师樊篱去驱的。
樊篱对着鸟儿诵了一段经文,还做了一场法事,并替帝王承诺三年之内,暂不在后宫施洒雨露,那只鸟儿才彻底飞走离开。
虽然大家对帝王子嗣单薄,是单薄吧,养在龙吟宫里的那个小世子,应该是皇上子嗣吧?虽然大家对帝王子嗣单薄,甚是着急,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人不能跟天斗。
久异鸟非常罕见,却忽然出现在皇陵,大家很相信这是先帝以此给的警示。
三年而已,没事,帝王年轻,女人们也都还年轻,都等得起。
喜宴在长乐宫大摆。
丝竹弦乐、瑶琴歌舞,都尽善尽美,人人喜气洋洋,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只是,做为主角的帝王,似是很平静,高坐于最前方,从容不迫、淡若秋水。
不过,对于这样的他,大家已然习惯,因为在大家的眼里,通常,这个少年天子俊美如俦的脸上,面无表情,才是他最常见的表情。
众人举杯,恭贺帝王。
太后亦是。
帝王弯了弯唇,大手执起杯盏,回向太后和大家。
就在准备端起送入口中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手中的杯盏没拿稳,跌落在地上,里面的果茶都撒泼在了龙袍上。
众人一怔,王德连忙过去拾捡杯盏。
帝王却是独自怔愣了一会儿,起身:“母后稍坐,儿臣回去换身衣袍。”
“去吧。”太后含笑点头。
帝王举步往外走,王德紧随其后。
“皇上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男人脸色不好,杯盏都没拿住,王德甚是担心。
“没事。”
方才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而且,现在还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心是被吊着的,沉不下来。
密室里面,是与长乐宫截然不同的景象。
用惨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席子上到处都是水,汗水、羊水、血水。
池轻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边目眦欲裂地拼命往下用力挣,一边痛苦地大哭着、大叫着,喉咙早已苍哑。
所幸胎位是正的,她摸到了孩子的脑袋。
她虚弱地凝着真气,让自己不要晕厥过去,千万不能晕。
她必须清醒,一直保持清醒。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力,再用力,拼尽全力。
“郁墨夜,救我……”
“啊——”
一声破喉而出的痛嚎之后,眼前一黑一亮,她终于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