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行动。”水银继而稍微缓和了语气。
“可是今晚再不去,明天就开始训练了。到时候更加没机会接近那里了!更何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诺兰会被转移。”
“今天白天我经过那附近,张开次声波网探测了一下。那座楼里确实有人。如果诺兰真的被关在那里进行治疗,想必也不会一夜间就将诺兰转移走。你尽快休养,稍微好点了以后,我们再行动。”水银做了结论,不给唐逸抗议的时间,就离开了睡眠舱。
事实证明,水银的决定是正确的。当晚忽然下起了暴雨,霹雷的声音仿若就在头顶爆炸,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在刹那间照亮整片愤怒的黑海。雨点重重砸落在窗户上,几乎能够把窗户撼动,发出咔咔的响声。那雨水由于含有较高的酸度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合着从四面八方吹来相互撞击的狂风。整个世界像疯了一样,海水、雨水、风、建筑物相互摩擦撕咬,宛若(注:爱尔兰神话中的死亡女妖)凄厉的悲号。
唐逸突然变得无比敏锐的听觉在这样的雷暴中简直是灾难,就算是raj给他的药剂也没办法令他冷静。他紧紧蜷缩在他那一边的床上,仿若掉进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亦或是一夜间变回了当年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只不过就算在小时候他还可以爬到唐雅的床上找点安慰,但是现在……
水银静静平躺在床的另一边,他们中间再躺两个人都没问题。
这是他们一贯的睡觉模式。如果一个人睡沙发的话nas可能会将异常汇报出去,于是两人只好睡在同一张床上。其实唐逸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有时风餐露宿,好几个男的横七竖八一起睡相互取暖什么的很正常。但是一想到水银和唐雅的特殊关系,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了。好在这张床够大,水银的睡相很好,唐逸的睡相也没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但是现在,唐逸却觉得这张床有点儿太大了……
他恍惚真的听到在那雷的怒吼和海咆哮中,有个面貌枯瘦、干枯蔓延的白发如蛛网般招展在天地间的恐怖女妖在凄厉地哭号着。那声音如此不祥,仿佛预言着世界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声音无处不在,就算是这里,被温暖的被子环绕的睡眠舱也不安全。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不论现在活得多么努力鲜活的生命也终会毁灭,与这个星球、这个宇宙一起……化为永恒的虚无……
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从没听到过这样令人绝望的声音。正如raj所说,这是地狱的声音……
唐逸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咬得出了血。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不过是最初的不适应而已。那些声音原本就一直存在,只是以前听不见而已……
没什么可怕的,都是自然的现象,都是能够解释的……
可是自我催眠此刻没有任何效果。
正当他严肃地考虑着要不要冒险注射第三只针剂的时候,忽然间身体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银色的发丝轻扫过他的额头,后背贴上了坚实的胸膛,手臂上柔韧的银白色的鳍扫过他颈侧的皮肤,轻缓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
唐逸身体僵了一瞬,啃咬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了。
水银身上有一股清亮旷远的味道,令人联想到海。那深海却不是现在的海洋,而是在书里描述的、那无限铺展开的蓝宝石、那些在黑暗中闪耀的珍珠和贝壳、舞动的水草和颜色绚丽的珊瑚、以及在远处翱翔的海豚……
“不要去听那些声音。”宛如从睡梦中析出的天籁之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声音都是谎言。你要学会对他们闭上耳朵。”
唐逸此刻的声音不大,白日里那种强撑的倔强不见了,有一点点的颤抖,一点点无助,“可是我不会啊……我是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耳朵……”
海妖飘忽的叹息垂落在他的脸颊。唐逸微微转过头,看到水银稍稍撑起身体垂眸望着他,月光顺着他的银发从一侧的颈边倾泻而下,半透明的带着几缕蓝紫色的银色鳍耳如蝶翼般舒展,神秘的流光旋转在他空灵的眼瞳里。
唐逸一瞬间真的感觉自己再也听不到那些令人疯狂的声音了。
忽然间,水银开始唱歌。
这是一首唐逸从未听过的曲调,没有歌词,只有随性的吟|哦哼唱。神秘而空濛的曲调,渺远如海面上蒸腾的一缕魂灵。缓缓推进的曲调如一*涌动的浪潮,渐趋高昂,化作天空中千万光年外那触不到的星光,又忧伤地俄而倾转,几许惆怅寥落,随着动荡不安的潜流一直下沉……下沉……直入最深的海底。
唐逸从来不知道曲调可以陡然直达九霄,又可以倏忽间低到这个地步,如游龙一般穿梭在声音的世界里,搅起一片炫彩迷离。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所能接收的音域宽广了,才能完整地听到海妖的歌声。他仿佛也随着声音沉入归墟尽头,看到月光撕裂深海的黑暗和寂静,照耀在一座批满厚重海藻的废弃的宫殿上。那是怎样一座美丽的宫殿,却被时间荒芜,□□出来的石块洁白如玉,穹顶上的彩绘斑驳褪色,神女雕像落下珍珠的眼泪。远处绚丽的鱼群盘旋,海豚上下翻舞,鲸鱼唱着悠远的长鸣,在天边静谧游过。
唐逸纵情徜徉在那美丽的海底世界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梦境。
水银幽幽止住了歌声,看着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唐逸,觉得本已经僵冷的心脏中某处重又变得柔软起来。
“唉……我还真的越来越像老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