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屈着身子抱住膝盖,宛春半转过头去枕腮静默的望着前方。白床白地白墙,处处首尾相连着,连出一片虚幻的场景,而她正极力的要从这虚幻之中看出别样的风景来。
陆建裙要为丈夫谋前程的心思却好,从陆老太太方面看去,倒似不以为然。若是这谋前程的人换成陆建豪或是陆建鹏,老太太定然不会是这番态度的。
陆建鹏?对,她让陆建裙和陆老太太搅合住,倒是忘了这个好人儿。要是替陆建鹏谋前程,老太太决计会倾囊相助,她不是想知道那嫁妆是什么吗?只要在陆建裙面前稍稍漏些口风,叫她知道自己可以为建鹏谋一份差事,只需陆家耗费些钱财。陆建裙虽不见得出钱,却一定会把此话告知了陆老太太,老太太便是手里头紧凑些,为了儿子的事业总会想法子解决的。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她背后藏着的那份嫁妆,应该会出手的吧?
哗啦!翠枝一把将那落地厚绒的窗帘合起来,屋子里就只靠电灯照着亮,若不是她动作,宛春几乎不知天色已经黑成锅底,人在发呆的时候,时光总觉得像是被旁人偷走一样,过得可真快啊。
因有医生嘱咐在先,秀儿于是估摸着时辰倒了茶来,伺候她吃药,宛春便就着她的手将那茶和药全含在口中,一仰头咕嘟一声的咽下去。药是西医开的,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颗粒,裹着一层暗绿的糖衣,于伤口没有多大效力,不过是消炎而已。只是她吃的急一些,那药片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糖衣沾了水慢慢融化,在咽喉处氤氲出苦涩交加的气息。
翠枝去倒水,开门又关了门,门板张合间带起的风,竟把窗帘的一角都吹动起来,露出外面世界的一抹幽暗。
如此良宵,倒是意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打乱她的沉思。
只见翠枝站在门槛处,开了半扇的门向里说道:“四小姐,梅小姐看你来了。”
她在上海多年,跟着仲清去剧院里听过不少的戏,对于梅若兰其人自然非常熟悉,梅若兰亦是笑着朝门里含一颔首。
她的到访委实太突然,由不得宛春不惊讶,不得不笑的邀请梅若兰坐下。兴许是才从舞台退场,梅若兰的脸上尚涂着不合时宜的浓妆,眼皮子上还看得见晕开的青色眼影。她坐下来,自然要问一问宛春的伤势如何,诚然两个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友谊可言,但因了杜九之故,梅若兰对宛春倒还亲切。她知道宛春于自己的突然拜访很诧异,就先笑道:“那日别后,大剧院里实在是忙乱得很,一直不曾有时间过来探望四小姐,望四小姐莫见怪。这两日剧院里来了一拨新人,总可以撑一撑场面,杜九爷就开恩,许我几天假,我的时间便宽裕很多,左右回家也无事,四小姐不嫌烦的话,留我陪你说几句话行不行?”
宛春不作声的微笑,从那日杜九假冒医生进来后,总有几日没见他出没了,她还当他已经放过了自己,原来是她小瞧了他。不过梅若兰实在是个贴心又机敏的人,几句话倒让她不好驳回她的请求,也就只好笑道:“梅老板能来我自然欢迎之至,只怕这里简陋,招待不周。”
梅若兰神态安然,倒并不介意这些。今日的出访说是杜九的意愿也不全是,她自己原就存了要来探望的心思,只是经由杜九之口命令出来,更加的妥帖而已,毕竟她内心深处同宛春还是有些隔阂的。——这隔阂无关风月,而是关乎地位。
卑微的人总怕遇到出色的人,那样只会更加凸显自己的卑微。然而,卑微的人,又愿意与出色的人亲近,那样才能知道自身卑微的所在。她恰好也是这样矛盾的人,明明知道杜九待四小姐一定会和待别人不同,她却依然想了解,不同之处在哪里。
秀儿端了茶送到她手中,她接过去道了谢,杯子是海瓷做的,不像是医院所用,大概是从家中带出来的,别致而小巧。
杯底圈足,热气顺着杯沿一路传下来,梅若兰便用掌心托了杯子底,汲取着些许的温暖笑道:“这么晚过来,四小姐不嫌弃我打搅您的静养,就已是格外开恩了,岂有招待不周之说?今儿外头倒冷得很,瞧着还是秋末,风吹起来刮在人脸上,刀割似的,几乎是冬天了。”
她没话找话,总不致于让屋子里太尴尬,宛春便也随意许多,甭管梅若兰来这一趟目的为何,她都相信她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便道:“那还不能够,眼下不过是十月下旬,要入冬也得是十一月,这会子兴许是冷风过境。”
“怪不得,真是冻得人直缩脖子。”梅若兰笑容真诚许多,她和宛春的身份地位固然有高低云泥之别,但二人心意却相通得很。也不知为何,见了这个四小姐的面儿,她总是有话要说,便是没有带任务,闲话家常都是愿意的很。想来想去,大抵是宛春从不拿四小姐架子的缘故,出色而平易近人的女孩儿,总会让人心生欢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