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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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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如此大功,朝廷非但不赏,反而以战败问责,这是何道理?”

“前时乞伏部占据荆州,秦氏坞堡袭击豫州,朝廷又是怎么做的?别和我说什么国事,这分明是慕容评和可足浑氏挟怨以报私仇!”

慕容令越说越气,继而双眼赤红。

“为击退晋兵,我父手下精锐尽丧。豫州防守空虚,被秦氏攻破时,我同诸弟奔向陈留,本以为能请得援兵,结果倒好,‘援兵’当真是来了,为的却是我兄弟的项上人头!”

“不是封将军以死拼杀,我兄弟均要葬身陈留,不留一人!”

“现如今,朝廷有何立场要我父出兵?”

慕容令盯着梁琛,仿佛是一匹恶-狼在盯着猎物。

“轻飘飘一份诏书,一个大都督的虚衔,没有军队,没有粮秣,没有军饷,朝廷这是要收回失地?分明是让我父去送死!”

梁琛哑口无言,双手颤抖,额头尽是冷汗。

“阿子,住口!”

慕容垂忽然出声,声音沙哑,气息断断续续,间或咳嗽两声,真如沉疴之人。

“劳烦梁给事上报朝廷,咳咳……垂不忘报国,实、实是有心无力……”

话落,慕容垂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阿父!”

“叔父!”

慕容令和慕容冲脸色骤变,顾不得尴尬的梁琛,齐齐扑到榻边。

段太守拍了拍梁琛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道:“梁给事,实情你也看到了,吴王殿下病成这般,实无法承担如此重任。还请梁给事上报朝廷,另选良将,尽速收回失地。”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琛心知无法强求,当天便带人返回邺城。

送走梁琛,段太守回到内室,药味依旧刺鼻,本该卧榻的慕容垂却无半点虚弱之态,擦去脸上一层厚粉,看向段太守,道:“劳烦舅兄。”

“无碍。”

段太守摆摆手,坐到桌旁,饮过半盏茶汤,开口道:“此终非长久之计,殿下可有成算?”

“自然。”慕容垂点头,道,“国主昏庸懦弱,慕容评把持朝政,秦氏来势汹汹,氐人盘踞在侧,燕国早晚不保。”

段太守沉思两秒,猜测道:“殿下之意,可是要择一投之?”

慕容垂摇头。

“秦氏坞堡乃汉人创建,未曾听闻招收部落降将。苻坚野心勃勃,又得王猛辅佐,我本以为氐人可以成事,结果却是出乎预料,一个张凉和几部杂胡就让他们手忙脚乱。”

段太守有些糊涂,慕容令陷入沉思,也是默然不语。

慕容冲忽然道:“叔父可要自立?”

经历过与晋兵一战,拼死方才逃脱,又获悉清河公主的死讯,慕容冲一夕之间成长许多。

如果桓容当面,肯定会大吃一惊。

这个有些阴沉的中山王,和当日的中二少年完全就是两样。

听闻慕容冲之言,段太守和慕容令都是精神一振。

“阿父要占下任城周边几郡?”

慕容垂摇头,沉声道:“燕国非久留之地,我有意北上乐陵,再经水路往昌黎,于此处招兵买马,收拢宇文鲜卑旧部库莫奚,兵发高句丽!”

高句丽?

“咸康八年,我随燕王发兵高句丽,攻占丸都。高句丽王只身逃走,留下的粮秣兵甲数不胜数。”

“高句丽虽北,境内却丰产粮谷,更有人参等药材,价值极高。宇文部未被灭时,常年与之交战,最熟悉高句丽人用兵战法。”

说到这里,慕容垂收拢五指,拳头用力抵住桌面。

“中原正乱,战事频繁,众人均无暇北顾。我欲趁此时机再攻丸都,据城池钱粮自立!”

“可是,阿父,丸都多为高句丽人,如战后生乱恐不好收拾。”

慕容垂笑了,英俊的面容带着血腥和残忍。

“待攻下丸都,纵兵抢掠三日,凡不驯者尽可斩杀。再迁库莫奚等部进城,发下命令,胆敢反抗的高句丽人全部充为羊奴!”

慕容垂一锤定音,历史就此转弯。

前燕政权风雨飘摇之际,本该投奔氐人的慕容垂父子改为北上。

历史上,因中原战乱而进入复兴期的高句丽被中途打断。

遇到慕容垂率领的东胡军队,高句丽王朝再无法迎来隋唐时的强盛,必将提前走向灭亡。

蝴蝶效应发挥威力。

作为事态的间接推动者,桓容尚且一无所知,正忙着打点行装往幽州赴任。

太和五年,二月,丁丑

秦淮河北岸行来四十余辆大车,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队停在码头前,等着健仆和船夫卸货装船。

大车经过改造,装载辆超出寻常。待到车厢全部腾空,船身的吃水线变得极深。船夫查看过后,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箱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为何会如此之重?

桓容和桓祎先后走下马车,不期然遇上乘车赶来的谢玄等人。

“知晓容弟今日启程,我等特来相送。”

“多谢兄长。”

几人都不是空手来的,谢玄带来两封书信,一封是谢安亲笔,一封则是王坦之所书,均交由他转交。

“幽州之地实不太平,又同胡人接壤。今闻秦氏坞堡发兵攻占燕地,恐有乱兵过境扰民,贤弟到任后务必要小心!”

桓容点头。

“知晓贤弟同秦氏有生意来往,这两封信还请代为转交。”

桓容眨眨眼。

敢情不是给他的?

白激动一场!

谢玄叮嘱一番,王献之携一幅卷轴上前。此次北伐归来,他官升两级,留任建康。知晓桓容将往幽州,选出最满意的一幅字相赠。

“望容弟一路平安。”

接过卷轴,桓容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看来献之兄才是厚道人,谢兄嘛……再议。

前来送行的郎君陆续上前,庾宣更是直接提来酒坛,言要以酒为桓容送行。

“容弟满饮!”

“……”满饮?一坛?这是为他送行还是打算让他醉上一路?

看看庾宣,又看看谢玄等人,桓容终究豪情一回,捧起酒坛就是两口。喝完一抹嘴,豪迈道:“多谢从姊夫!”

众人送别时,南岸传来一阵歌声。

定睛看去,竟是年少的女郎聚到柳树下,扬声唱起送别曲。

古老的曲韵和少女的娇声揉和到一起,带着道不尽的依依惜别、留恋不舍。

“郎君一路顺风!”

黄鹂般的歌声中,新折的柳枝和绢花从岸边飞洒,河面顷刻飘落一阵花雨。

桓容酒意上头,微醺之下,竟是扬袖向对岸挥手,扬声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送我行,竟日不忘!”

这是诗经中的词句,分别源于邺风静女和卫风硕人。经桓容吟诵,引得少女们桃腮泛红,绢帕和绢花更是如雨飞下。

声声郎君珍重,香风经久不散,秦淮河仿佛成了一条胭脂河。

桓容迈步登船,一阵江风袭来,鼓起宽袍大袖,吹起乌黑的长发,船上的少年,岸边的郎君,皆是凤骨龙姿,神采英拔。

挥手送别时,有人取出陶埙吹响。

远去的江船,驻足河畔的郎君,柳下垂泪的少女,仿佛岁月成墨,历史成笔,一夕泼染而就,凝成一幅亘古的画卷。

船只顺流而下,埙声和人声俱已远去,偶尔有绢花和柳枝顺水飘下,顷刻没入激流,再不见踪影。

桓容走上船头,迎着江风眺望天边,忆起上次离开建康时的心情,如今已是截然不同。

桓府内,李夫人倚靠在廊下,逗着两只圆胖的鹁鸽。闻听脚步声,当下侧首望去,见是南康公主行来,不禁嫣然一笑。

台城内,庾皇后沉珂在身,汤药难进。医者守在殿中,看着端进端出的汤药,改了多次药方,依旧是毫无用处。

司马奕整日醉生梦死,听得雷声炸响,竟是砸碎酒壶,一把推开身边的妃嫔,冲到雨中仰头狂笑。笑声穿破雨幕,仿如声声痛苦的嘶吼。

褚太后坐在内殿,面前□□经,久久看不进一个字。听到宦者回禀,仅是叹息一声,道:“随他去吧。”

倾盆大雨中,江船带着桓容行远。

随着江波翻涌,来自后世的灵魂终于融入这个乱世,东晋的历史终将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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