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阵撕裂的痛苦同时从胸口出迸发出来,孔劭寰想都不想,车子瞬间提速,在接近人群时,猛刹,尚未停稳,推开车门,奔了出来。
他疯了似地跑到宝马的车头,一眼就看到被压在前轮底下的那个深蓝色的斜背布包,那是纪宁夜的——
血液瞬间冻结,时而寒冽如万年的冰山,时而五脏又如地狱焚心,化为灰烬。
他疯了似地跪趴在地上,丝毫不在意,他的动作与他一身高级订制的西装有多违合,脸贴着热气腾腾的柏油路面,“宁夜,宁夜!”
“我在这……。”纪宁夜被抽干了魂魄般脸贴着路面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车轮,听到有人不停地叫她,才茫茫然然地回应,“我……我在这里……”
孔劭寰看到躺在两后轮之间瑟瑟发抖的她时,只觉得胸腔那股情绪如同被吸进黑洞,骤然泛腾起一股漩涡,把心中那最后的一道堤坝悉数湮没。
他死死把情绪压制住,钻进了车底,将她捞进怀中,轻轻婆娑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突然笑开了,“谢天谢地……你没事!”
眼角竟弥上了湿意,问自已——
孔劭寰,在十分钟前,你还在犹豫,现在,你还需要什么答案?
其实还是没有答案!只是凭着本能在驱使,告诉他,这个女孩在他的人生意义非凡,如果非要一个答案,他相信自已迟早一定会找出来。
“呜……。”纪宁夜喜极而泣,终于感觉到安全了,就在刚刚以为死亡降临的一瞬间,她有太多太多的不甘。
不是因为从此见不到父母——
不是因为弟弟的药费从此无着落——
那是一种从心尖里逼出来的悲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内体中分割出去!
她不记得自已是怎么躲过撞击,巧妙地在两轮之间找到生存的空隙,唯隐隐记得,当时听到有人在呐喊,求生的意识让她身体做出极限的反应。
两人从车轮下出来,肇事者是个年轻的女孩,脸上画了浓妆,离了车内的空调,被汗水浸湿后,妆散了大半,看上去,一脸凶相。
“喂,不关我的事,是这女人跟猴子一样冲出来,是她先撞上我!”女孩指着纪宁夜,粗着嗓门不停嚷着,“为了避开她,我还撞了杆子,瞧,我这车头要报费了!”
人群从四面八方集了过来,孔劭寰无暇顾它,不停地检查着纪宁夜,看她是不是受了伤。
女孩越说越得意,拍着自已的车叫嚣着,“这车有多贵你们知道么,光改装就花了我一百多万,配件全是进口的,坏掉一个就是几万块没了,她赔得起么?”
她天天开这条路,知道这里的监控器已经坏了好一阵,只是这里车流量不多,所以,一直没人管。
纪宁夜惊魂未定,缩在孔劭寰怀中,任由孔劭寰检验着她的四肢关节,半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女孩见状,气势更加嚣张,“这就是不好好走路,违章的下场,如果我开的不是改装的越野车,反应又快,你今天就要曝尸街头了。我跟你说,你这种不要命的人,在韩国被撞死了是活该,你家人还要帮你付车主的修车费。”
孔劭寰额上青筋突突暴起,盯着女孩,“闭嘴!”
那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手一叉腰,河东狮吼,“嗷什么嗷,眼睛好看了不起呀,我看你们俩人就是合谋好的碰瓷的,我告诉你,别人怕你们这种人,姑奶奶可不怕,老子车里可以有行车记录仪的,专门治你们这种不要脸的碰瓷贱人。”
“好,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碰瓷。”孔劭寰阴鸷一笑,抱起纪宁夜,走到路边的台阶上,把她放下,脱了身上的西装,包裹住她,柔声说,“你坐在这里看我怎么替你收拾她!”
纪宁夜显然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睁着大眼睛,乖乖的点点头。
孔劭寰步下台阶,在众人不解中,上了迈巴赫,加大油门,轰地一声,就直接撞上了宝马车屁股,车子受了冲击力后,侧滑了一下。
人群瞬时沸腾起来,不少人带使劲地鼓起掌,使劲吹着口哨,尖叫着跟着起哄,“撞——撞——撞!”
不是他们觉得孔劭寰的行为值得赞赏,仅仅是觉得,这他妈的都是太牛叉了,明知道保险公司拒赔的情况下,拿几千万的迈巴赫去撞人家的宝马车,不仅自家的车被撞得惨不忍睹,到时候,还要真金白银地赔别人的车。
现场中,不少人当即掏出手机拍摄。
这年头,有钱就是任性!
孔劭寰至始自终面无表情,倒车,接着,猛地一踩油门,一次又一次地撞上了宝马车,力道一次比一次凶狠,直至宝马车整个车身严重变形,而迈巴赫也没幸免于难,车头顶盖都掀了起来,车灯碎片,落了一地。
年轻的女孩好象被吓坏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孔劭寰反复撞着自已的爱车,直到最后一道冲力,车子侧翻时,才猛然惊跳起来,冲到迈巴赫车头,猛拍着,“你是不是疯了,你这疯子,有你这样玩的么……”
对上的,却是比万年寒冰更冷的双眸。
女孩一惊,噤了声!
孔劭寰下车,施施然地走到她面前,冷森森道:“想要赔钱,那就告我,官司打得蠃再说!”
正午的阳光最毒辣,烧得柏油路面丝丝冒着热气,路边的店铺里喷出的空调热气,更热得让人两眼冒光。
保镖们找到自家三少时,已是接到电话后的半小时。
孔劭寰把纪宁夜抱进房车。
“已经通知医生?”孔劭寰抚了一下纪宁夜苍白的脸,就这一小会,她的唇已经变成白色,“水。”
保镖忙拿了一瓶水打开后递过去。
“冷气关掉!窗户落下!”
孔劭寰单手搂着她,把瓶口凑近她的唇瓣,“喝点水。”
听到他的声音,纪宁夜半睁开眼,她头昏得更历害了,很想躺下来,这样抱的姿势让她很不舒服,她想吐。
“想吐就吐出来,你中暑了。”孔劭寰没有松开她,反而自已含了一口凉水,托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哺了过去。
纪宁夜昏昏沉沉地喝了几口后,人渐渐地清醒过来,看到窗外飞逝地建筑,惧意顿生,突然就挣扎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车子要撞了,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你现在很安全,多喝点水,睡一觉。”孔劭寰只道她刚经历了一场车祸,心有余悸,本想哄几句,没想到这小妞半昏半醒力气还大得惊人,孔劭寰还差点抱不住她。
见她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色比起之前更差,甚至可以用灰败来形容,这才警觉不妥,命令保镖停车。
“不要怕,看,车子已停下来!”他的话语里带着缠绵和诱哄,一只手轻柔抚摸她的后背。
“我不要呆车上,我不要……”她喃喃自语,缓缓安静了下来,闭上眼,虚弱地瘫靠在他身上。
就这样——
烈日下的人行道,孔劭寰大汗淋漓地背着昏昏沉沉的纪宁夜。
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身后二十米紧紧跟随。
一辆深蓝色的兰博基尼,两辆黑色宝马在公路上缓缓开着……
白天烈日炎炎,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夜里,却不见繁星。
照亮都市的是万家灯火。
孔劭寰侧身靠在栏杆上,左手拿着手机正聆听,指间一点星火吞吐着半截的烟。
“确定没有闯红灯,当时我在现场,离她一百米左右。看得很清楚,绿灯亮起她才离开。”孔劭寰在烟灰缸里拧熄手中的烟,沉思一下,“一星期内我要结果。”
“三少,下午收到消息,有几家媒体同时收到现场撞车视频,录制是从您开车撞击开始,之前女事主恶意攻击的话,没有被拍到,这对您很不利。三少,是否要动用公关把视频压下?”韩律师看到视频时,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粒鸡蛋。
三少的撞车时的一系列动作和表情赶得上好莱坞动作明星了。
孔劭寰沉吟片刻,冷声道:“这事压不住,让他们播出,但不允许任何私人信息被公布。”孔家进入大陆资本市场,与官方有一定的协议,其中之一就是私人信息不被随便披露,除非最终确定为刑事案件。
“是!”
“包括纪宁夜!”孔劭寰添了一句,“脸部图像和着装都要处理谨慎!”
“您放心,我会向他们提出打马塞克。”韩律师犹豫了会,“三少,视频出来后,恐怕会有骂声。”
他挑了一下唇角,指尖轻扣,弹去烟灰,笑得漫不经心,“无妨!后续的证据你们慢慢跟上,适当的时候公布出去,你是首席律师,不用我教你怎么拿到完整的现场记录!”
他并不担心网络攻击,网民的言论通常易被官方言论引导。
让他们骂个痛快后,再上传肇事人闯红灯差点撞伤人的证据公开,包括她恶意中伤的言语,网民认识到骂错人后,很快会引起舆论的反向攻击。
“明白!”
孔劭寰又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后,任由它一点一点燃尽。
烟是从保镖那要来,是Marlboro,味有些冲,他不喜欢,所以点了几根,真正吸到嘴里的不多。
纪宁夜醒时,发现自已躺在很舒适的床上,房中空无一人,只开着廊灯,房间的光线很弱,她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很大,足足有六十平方,装潢略显厚重,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卧室。
她马上猜到自已在哪了。
且,下午发生的事情渐渐在大脑中清晰,一想到,自已象个发脾气的孩子不肯坐车,硬是让他在烈日下徒步背了她几小时,她就想挖个洞把自已埋了。
震惊之余,让她突然害怕接下来的相处。
她不明白,这个与她相距百万光年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那么激烈的情绪!
一次次帮助或许可以解释为同情,但下午呢?再迟钝,她也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助人为乐。
可她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幻想,更不可能给予一丝回应,因为有太多理由,包括……傅伟平。
她心里烦燥地揩开锦被,坐起了身子,但一阵阵的虚弱感瞬间袭来。这几日的奔波劳累,加上下午的遭遇侵袭着她的神经,透支她的身体。
突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几乎本能般地躺了下去,侧身向里,将空调被半盖住脸,继续装睡。
她不懂、更害怕单独面对着他。
她感觉到他在自已身边坐下,她极力控制着自已紧张的情绪,让自已的呼吸显得均匀。
静谧中,他悄然地抬起手,
轻轻挑起她发鬓的几缕青丝,穿行在指尖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她发质的温柔。而后微微俯身而闻那淡淡的发香,闭上双眸无法自拨沉醉其中。
其实第一次在世景远远看到她时,他就想把她盘在脑后的发髻散开,掬在手中,任青丝在指尖散落。
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后,他就缺了兴趣。
而后,一次比一次真实的梦让他对她越发好奇,甚至冲动到把她叫到办公室时,吓走了她。
见她如扇尾的睫毛微翘地排在那如玉般的凝水肌肤上,投下一丝丝暗影。他轻柔地扶着她的肩,端着她慢慢转过身朝向自已,他想好好的,静静地看看她。
也问问自已,在看到她遭遇车祸的那一刹那间,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疼痛感,似乎不单单仅是痛,好象带了很浓很浓的酸楚弥漫在他的胸腔。
他已经断定,他的生命中曾有一部份记忆与这女孩相似,可究竟在哪?
她感受到他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心中一凛,蓦地睁开了双眸。刹那,四目如此近地相对,二人皆吃了一惊。
“醒了!饿了么?”他很快抽身坐直了身子,敛住眸光内的暗涌,转首淡淡地看着她。
纪宁夜假意初醒,笑了笑,“不好意思,好象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您”字敬语,笑了一下,“厨房里有粥,我给你端来。”
他走出去,她偷偷地松了口气,坐起来,看到自已身上男款的丝质睡衣,嘴唇嚅动,眼睛瞪的大大的。
床头柜上放着她蓝色的布包,拿过来打开检查一下。
钱和别的东西都还好,包括黑框眼镜也就搭架上磨花,但手机却被辗成碎片了。
回想下午那场灾难,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这要是辗在自已身上的任何一部份,不死也残。
孔劭寰很快端着粥进来,纪宁夜想去开灯,他阻止了她,昏暗的光线下,流溢着让人不安的暧昧气息。
他装了碗粥递给她,脸红红地接过。
她的手有点儿抖,粥几乎撒出来。他没有看她,把碗接过,分出一半放在骨瓷盅里,再递给她。
她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开口,“谢谢您!”
他扯了一下嘴角,如钻桃花眸仿佛蕴着暖光,眼尾含着笑意,“非得用敬语?”明明是略带指责的话,心中却在想,他更喜欢她不清醒的时候。
这不许,那不要,撒泼的模样,理直气壮地要背他背,虽然难侍候了些,至少性子让人喜爱!
纪宁夜噎了一下,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她压根不适应这种调子,而且,这种调调放在孔劭寰身上,总让人感到怪怪。
纪宁夜懵懵憧憧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闻着粥香,越发饿得紧,索性什么也不想,低头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