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请神容易,小鬼难驱,巧姐自落地的那刻起,便将诸事撇尽,一缕芳魂脱离了躯壳,飘飘荡荡,随着绰绰人影直往黄泉路上走。
却不知前头领路的一个白衣若雪一个黑衣似夜,正是常言里惯说的黑白两位都判。如同人间提审犯人,黑白无常摊开手,拿着似有若无的花名册,遥遥站在队伍的尽头,挨个念着生前的名讳。巧姐原是在排在后头,随着他们念的越来越急,走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倒只有自己一人伶仃而立。
那黑白二人也是极有见识的,看这情况本以为是哪个当差的灌多了黄汤又算错了糊涂账,便欲问清她籍贯姓名,好遮掩着送她回去。遂支使了一个鬼判来问她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却说巧姐犹在迷蒙不解,未知身在何处,见有人问,忙福了一福身子答道:“我本是金陵贾府荣国公的曾孙女贾巧姐,因蒙人拐骗,落到烟花之地,为保清白才刚自坠欲亡。只是不知为何,睁眼就到了这里,暗暗沉沉不辨天日,倒是敢问一句,不知此处是何方,离我家又有多远?”
那鬼判因是忧忡用了原形将来会被巡查出来,于己无益,故而隐了身去问的。此刻听说了是金陵贾府的人,不由倒吸口凉气,一溜烟的就窜了回去,直说大事不妙,大事不妙。惊得黑白连问是何事,只听他神思不定的慌道:“是个时运极望的仙姑,原为金陵十二钗之一,乃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所辖,非我辈能及。不知为何误落到我们这里,若是叫上界查出来,保不齐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
黑白无常闻言俱是一慌,齐道:“你当真问得清楚,是贾府的女儿无疑?”
“无疑,定然无疑!”那鬼判越发惶恐,喘了口气道,“除了她,还有谁敢在这里提及荣国公的名讳,谁不知道人间里正是荣国公后裔罹难的时刻?可见,只有嫡系亲族,才不忌讳这些,直言自个儿的身世。况且方才我欲要近她身的时候,好大的一股力气将我推搡着往外挤,我只当她是时候未到,尚有阳气,如今想来,必是神鬼殊途罢了。”
白无常此刻方信,一拍手掌也直说糊涂,咬了牙道:“不知哪一路听值的做下这等蠢事来,眼下可如何是好?罢罢罢,只好硬着头皮请阎君吧,现今别说是送她回去,吾等小鬼连近身都不能,哪里敢动她分毫?”
说着,也不去征求别的都判的意思,径自召唤出小鬼来,命收了执牌提索,好生在此处照管巧姐,自个儿却与黑无常一个闪身离开,直往阎王殿去。
二人见了阎君,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说个干净。岂料那阎君新任不久,刚接的班子尚还担心坐不牢靠,闻说出了这档子乌龙事,直把桌案拍得震天响,里里外外悉数将鬼判都判们骂了个遍。黑无常遥知此刻不是辩解的时候,忙战战兢兢的说道:“阎君莫急,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小的听说近日王母大宴众仙,警幻仙姑也将赴宴,阎君往昔与太白老仙儿也曾有过往来,更是同斗战胜佛打过交道,他二人都是极为仗义的,不妨托付几句,让他们带个话给仙姑,烦他下界来接一接贾巧姐。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再有不济,聊添几笔阳寿也是有的。”
阎君眼见无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听取黑无常的一席话,念及仙界通信艰难,忙备了书信让送往花果山水帘洞去。
斗战胜佛接了书信,少不得一通讥讽嘲笑,却是不改古道热肠,想着当年毁了人家整整一个生辰簿子,也该是回报的时候。便揣了信,在王母宴请的当日,偷偷递给警幻仙姑,只道是受人所托。
却说警幻拆了书信,一见开头的金陵二字,便已经唬了一跳,及至看到后面贾巧姐之名,避开上界众神,扯着斗战胜佛好一阵追问道:“佛爷哪里得来的这封信笺,竟好生离奇古怪。”
斗战胜佛挠了挠两腮,嘿嘿笑道:“俺老孙只道仙姑是明白的,却原来也是一头雾水。这信乃是地府的阎君托人辗转交给俺老孙捎带来的,并不曾说及过多,只说照实递给仙姑,仙姑就自然明白了,如今看来,你们两个倒是搬菩萨洗澡——空劳神,两下都说岔去了。仙姑要问,好歹走一遭去问那阎君吧。”
说罢,转了身自行找着二郎神他们喝酒去了。警幻见问不出个头绪来,无奈只好藏了书信,先行一步离开筵席,往下界而去。
阎君早她一刻得了消息,已在黄泉路口等候了多时,瞧见西方一抹云彩飘浮过来,便知是警幻到了,慌忙带了众小鬼参拜过去。警幻忙叫声起来,上前几步道:“阎君捎带给小仙的信,小仙已经看了。不知贾巧姐如今人在何处?”